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锦衣卫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纪纲那张狂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一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手持一卷古籍缓缓从门内走了出来。他微微蹙着眉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清梦扰醒的不悦,目光扫过门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最后落在了为首的纪纲身上。
不是皇长孙朱瞻基又是何人?!
“纪指挥使”朱瞻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蕴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那是一种属于皇家不容侵犯的威严。
“深夜至此,带着这么多人围住本孙的书房是何用意?”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莫非是来与本孙探讨一下《资治通鉴》的微言大义吗?”
“轰!”
纪纲的脑子里,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开!
他真的在里面!
他真的在里面!!!
一股冰冷到骨髓里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张肥胖的脸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想起了刚刚在奉天殿上,陛下那暴怒的眼神,想起了父子二人被当众斥责的屈辱!
而现在自己竟然又带人围了这位圣眷正浓的皇长孙!
完了!
“扑通!”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竟是连滚带爬地从高头大马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跪倒在朱瞻基的面前!
他甚至顾不上去拍打身上的尘土,只是将头死死地磕在地上,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微……微臣……微臣不敢!!”
“微臣追查一名江洋大盗,不知殿下在此清修,惊扰了殿下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用手掌扇着自己的耳光发出啪啪的脆响!
朱瞻基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叫停,任由他自取其辱。
直到纪纲的脸颊已经高高肿起,朱瞻基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书院乃陛下钦设的清雅之地,天下英才汇聚之所,何来的江洋大盗?”
“纪大人,”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锦衣卫。
“是觉得本孙这翰林书院,藏污纳垢吗?”
“微臣不敢!微臣绝无此意!”纪纲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是微臣查错了!是微臣昏了头!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退下吧。”朱瞻基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与厌恶,“莫要再用你们身上的血腥气,污了这圣贤书香之地。”
“是!是!微臣……微臣这就滚!这就滚!”
纪纲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甚至不敢再去看李子城一眼,对着手下那群早已吓傻的锦衣卫,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撤!全都给本官撤!”
数百名锦衣卫,来时气势汹汹,如狼似虎;去时,却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
一场足以掀翻翰林书院的天大危机,就在这位皇长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间,烟消云散。
讲堂前,王敬之等人看着这一幕,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看向那位站在瞻心阁前的皇长孙,眼神里,除了敬佩,更增添了无以复加的崇敬与拥戴!
李子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他与朱瞻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就在纪纲狼狈地骑上马,即将消失在书院门口时,他的目光,阴狠地扫过院墙的一角。
在那里,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杂役,正低着头,奋力地挥动着扫帚。
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角度,那名杂役拿着扫帚的手,对着纪纲离去的方向,微不可查地,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
纪纲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人,没找到。
但是,他知道,那条鱼,还在这个池塘里!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翰林书院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那数百名锦衣卫带来的血腥气,却仿佛依旧盘桓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瞻心阁内,李子城轻轻叩了叩墙壁。
“咔哒。”
暗格的门无声滑开,一双惊恐未定的眼睛,在黑暗中望向他。
陈茹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方才外面那一声声的威吓与对峙,她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纪纲那句“打入诏狱”,更是让她浑身冰凉,几乎窒息。
“没事了。”李子城伸出手,声音温和而沉稳。
陈茹抓住他的手,借力从暗格中爬出。她的手冰得像一块寒铁,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站稳之后,她看着眼前这个青衫依旧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我……我以为……”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以为我们都完了。”
“只要皇长孙在这里,我们就不会完。”李子城替她说完了后半句,随即松开手,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纪纲再疯,也不敢真的把冲撞皇孙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陈茹捧着温热的茶杯,惊魂稍定,看着李子城的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与依赖。这个男人,总能在最绝望的境地,找到那一线生机。
“多谢山长……也多谢殿下……”
“殿下那边,我去谢。”李子城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却落在了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事情,还没完。”
陈茹一愣。
李子城没有回头,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纪纲最后狼狈退走时的那一幕。
那阴狠的眼神,扫过的不是自己,也不是皇长孙,而是院墙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杂役。
那个杂役拿着扫帚的手,对着纪纲离去的方向,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否定的手势。
纪纲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鱼。
但那条鱼,还在这个池塘里。而那个杂役,就是纪纲留在池塘里的眼睛!
“纪纲虽退,但他的刀,还悬在我们头上。”李子城的声音很冷,“不把这把刀拔掉,我们谁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