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城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对着王敬之使了个眼色，王敬之立刻会意，找来布条塞住了杂役的嘴，将他拖入了内室捆好。
“山长，现在怎么办？”徐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与恐慌。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卷入了一场何等可怕的漩涡。
“等。”
李子城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走向了瞻心阁。
……
瞻心阁内，烛火通明。
陈茹惊魂未定，她无法让自己就此休息。方才那场生死一线的危机，让她对李子城充满了感激，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皇长孙，生出了几分敬意。
她觉得，自己不能白受这份恩情。
于是，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默默地为朱瞻基整理被锦衣卫冲撞时弄乱的书房。她将散落在地上的书卷一一捡起，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再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整齐。
当她整理到那个救了她一命的暗格时，她下意识地想将李子城搬出来的几卷古籍放回去。
就在她将手伸进那个狭小空间的瞬间，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暗格内壁木板的一处夹缝。
嗯？
那夹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陈茹心中好奇，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往外抠了抠。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因为年深日久而变得蜡黄的纸张，从夹缝中掉了出来，无声地落在暗格的底板上。
这不是李山长放进去的任何一卷古籍。
陈茹心中一动，将那张纸拿了出来。
纸张很薄，却透着一股韧性，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墨迹。
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缓缓地将那张纸展开。
只看了一眼，陈茹的呼吸，便在瞬间停止了！
这……这是一封信！
一封字迹狂傲不羁，充满了杀伐之气的亲笔信！
而信的抬头，赫然写着三个字——纪纲兄！
落款，更是两个让她恨入骨髓的名字——朱高煦！
陈茹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抓着那封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她强忍着巨大的心绪波动，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信中的内容，比她想象的，还要恶毒！还要触目惊心！
“……陈舒平此人，迂腐耿直，为太子心腹，掌天下兵甲钱粮，实乃我心腹大患。军械失窃一案，吾已买通通州卫指挥使刘德，伪造账目，将罪名坐实……届时，纪纲兄只需在诏狱之中，略施手段，不怕他不画押认罪……”
“……事成之后，兵部尚书之位，必为我囊中之物。届时，大事可期……”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刀，狠狠地扎在陈茹的心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父亲的冤案，她全家的性命，从头到尾，就是汉王朱高煦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联手策划的一场惊天阴谋！
这封信，就是他们罪行的铁证！是足以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铁证！
“山长！”
陈茹再也控制不住，抓着那封信，疯了一般地冲出瞻心阁，直奔李子城的书房！
当李子城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封信，看完上面的内容时，饶是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瞳孔也猛地缩紧了！
他瞬间明白了。
这瞻心阁的暗格，恐怕并非朱瞻基所设，而是前人遗留。而这封信，极有可能是当年某个经手此事的太监，因为恐惧而偷偷藏匿于此，却最终没能有机会将其拿出，反而阴差阳错地，留到了今天！
“天意！真是天意！”李子城喃喃自语。
他设下“忠臣录”的假计，本意只是引蛇出洞，却没想到，竟真的钓出了一条隐藏在深渊之下的史前巨鳄！
“山长，有了这个，我们就能为我爹爹翻案了！”陈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却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对。”李子城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不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那个内鬼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纪纲和汉王，现在只以为我们手上有一份要命的《建文忠臣录》。他们绝不会让这份‘名单’，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上。”
李子城将那封宝贵的亲笔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这份原件，是我们的催命符，也是我们的护身符，绝不能有半点闪失。我们必须立刻复制一份！”
“复制？”陈茹一愣。
李子城没有解释，而是铺开一张质地相近的旧宣纸，取来笔墨，开始细细研磨。
他看着信上那龙飞凤舞、狂傲不羁的字迹，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地模拟着朱高煦下笔时的力道、速度与心境。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提笔落纸。
奇迹发生了！
一个个与原信一模一样的字迹，从他的笔下流淌而出！无论是笔锋的顿挫，还是墨色的浓淡，甚至是那股子浸透在字里行间的嚣张气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陈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时间，在一笔一划间，悄然流逝。
就在李子城写下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枚伪造的“汉王私印”时——
“起火啦——！”
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利剑，划破了翰林书院深夜的宁静！
紧接着，便是铜锣被敲响的，那急促到令人心悸的“哐哐”声！
李子城与陈茹脸色骤变，猛地冲出书房！
只见书院深处，那座象征着文人风骨与知识传承的藏书楼方向，已是火光冲天！
赤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舔舐着飞檐斗拱，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浓烈的黑烟夹杂着无数燃烧的书页灰烬，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绝望的龙卷！
纪纲的人，来了！
他们没有来搜查李子城的书房，因为他们不敢确定那份“忠臣录”在哪里。
所以，他们选择了最狠毒、最直接的方式——放火！
烧掉整个藏书楼！
烧掉所有可能存在的证据！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山长！”王敬之和徐文等人从各个厢房冲了出来，看着那熊熊燃烧的藏书楼，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完了……全完了……”一名寒门学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那里面，有无数孤本善本，是他们穷尽一生都未必能见到的知识瑰宝！
李子城的心，也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