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公社五沟村。
万元户徐家挂满了白,吹吹打打的声音传得全村都能听得见。
灵堂上。
徐家人围着棺材嗷嗷哭,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他家才六岁的大孙子死了。
下河玩儿水淹死的。
眼下他躺在棺材里,发胀的尸体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是个三岁多的小姑娘。
叫江满满。
是徐家人怕他家死孩子孤单,花大价钱买来的‘童养媳’。
小姑娘双目紧闭,但脸蛋儿红扑扑的,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反倒像是睡着了。
眼下是八月中。
风吹起来都是热的。
人站着不动都得流汗。
躺在徐家死孩子身边的江满满小姑娘也是满脑门儿的汗。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不傻,死人哪儿会流汗!
但没人敢开口问,怕得罪徐家。
徐家可是十里八乡少有的万元户,跟村长关系好,跟镇长的关系也好!
满满躺在棺材里忍得很辛苦。
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小脸儿上,好痒呀!
但她要忍住!
不能扒拉!
奶奶说,在合上棺材盖儿之前不可以动。
要是让人发现她没睡着,就会把她撵走,不让她跟着身旁的小哥哥去找妈妈了。
身旁的小哥哥臭臭的。
和死掉的小老鼠是一个味道。
她住的柴房里经常都有死掉的小老鼠,这个味儿她熟喔!
过了好久好久,棺材盖子才合上。
闹人的吹打声和哭声就一下子就小了很多,江满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果然什么都看不见。
她这才敢用小手扒拉头发。
满满动了动,她碰到了身旁小哥哥的手。
“小哥哥,你慢点烂掉喔!”臭臭的小老鼠就烂掉了!
“你还要带我下去找妈妈呢!
我妈妈叫辛玉,你要记住喔,别带我找错了人!”
“我妈妈很漂亮,奶奶总夸妈妈是狐狸精。”
“我知道哒,狐狸精最好看啦!”
满满想牵他的手,可惜拽不动。
于是她就蛄蛹蛄蛹地往下扭,摸索着抓住身边尸体的手。
嗯,抓紧。
不能松。
不然去了下面万一走丢了就见不到妈妈了。
没一会儿又闷又臭又热的棺材就被抬起来了,摇晃得小姑娘头晕脑胀。
无法呼吸她忍不住用另一只小手去抓自己的喉咙,去抓棺材板儿,哼唧唧地小声哭:“妈妈,你在哪儿啊?”
“你来接满满好不好?”
“满满会乖乖的,满满不哭!”
“妈妈,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嘭……”
棺材落在了地上,满满和身边的尸体滚了出来。
呼呼呼。
她终于可以大口喘气啦!
满满揉着晕乎乎的脑袋,看到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
抬棺的人拍着胸口,脸都吓得跟棺材里的小哥哥一样白生生的。
徐家人气得跳脚,老太太踉跄着跑去抱着掉在地上摔变形的尸体尖叫:“金宝!我的金宝哟!”
满满默默地往后蛄蛹了几下。
摔烂的小哥哥好恶心。
徐胜利赤红着一双眼冲到车前狂拍挡风玻璃,冲着里头的人凶狠地吼道:“会不会开车啊!”
“棺材都让你们给撞烂了!”
“老子跟你们说,今儿这事儿没完!”
司机赵学兵连忙下车道歉,也不怪他啊,是送葬的队伍里忽然跑出来两个小孩儿,他猛打方向盘避让才撞上了棺材。
撞死人总比撞活人强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为了避让乱跑的小孩儿!”
“你们的损失我来承担。”
“我赔钱!”
徐胜利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道:“撞了老子的儿子,赔钱就想了事儿?”
“老子看起来像是差钱的么?”
赵学兵狂摆手的同时慌忙看了眼车里副驾驶位置上闭目养神的男人,京市顶级家族霍家的老四,独立一团的团长,保卫区无人敢惹的活阎王,兵王霍志民。
见他脸上的不耐之色越来越重,赵学兵忙赔笑问徐胜利:“老乡,那你说咋整?”
他们刚执行完一项保密级别最高等级的任务。
团长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并保持高强度作战。
都怪他没开好车,让团长陷入麻烦境地。
赵学兵想赶紧息事宁人。
徐婆子闻言就扭头过来尖利地吼道:“给我乖孙跪下磕一百个响头,再赔两千块,不然不准走!”
她的声音落下,送葬的人就默契地把吉普车给围了起来。
“还有你,赶紧下车给我儿磕头!”徐胜利再度狠狠拍击车窗。
这车是外地牌照,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到了五沟村,是龙得给他盘着,是虎得给他趴着!
能开车的肯定是有钱人,徐家人愤怒之余,打定主意要从他们身上撕一块儿肉下来!
赵学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帮人说啥呢?
这都解放多少年了,还跟旧社会的恶霸似的!
赵学兵正想跟他们好好讲讲道理,就看到他们身后的‘死孩子’动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瞪大了眼珠子尖叫:“诈尸了!”
棺材里滚出来的小姑娘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迷迷瞪瞪地往棺材走去,踮着脚,努力想往棺材里爬!
周围的人见状脸色顿时怪异起来。
徐婆子一把扯过小姑娘,抓着她的头发就往棺材上狠狠撞去。
满满疼得直哭。
车里的霍志民抬眸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猛然一缩,疯了似的冲出去,一脚把徐老太踹飞了出去。
满满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颤抖着扒拉开小姑娘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心脏似乎被人用铁锤狠狠敲打,闷疼得厉害。
“心玉!”
这个小姑娘,和他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子里刻出来的!
妹妹十八岁那年失踪,至今已经五年了。
家里发动一切人脉关系去找,可惜,一直都杳无音讯。
满满听见他的声音,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她努力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来:“叔叔,你可以带我去找妈妈吗?”
“我不想让小哥哥带我去,小哥哥太臭啦!”
霍志民哽咽着点头,把她抱了起来。
他起身后瞥了棺材一眼,见棺材壁上布满血色的手指印,小姑娘仰着的脖颈上也全是抓出来的血痕。
顷刻间,他心中的戾气席卷全身,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杀气翻涌。
很好。
八十年代了。
还有人敢用活人陪葬!
霍志民抱着满满刚准备走,徐老婆子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嘶吼着:“站住,不许走!把我孙媳妇放下!”
见他不理会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地撒泼打滚。
而她儿子徐胜利怒火中烧,带着村里的青壮们,举着扁担锄头柴刀,气势汹汹地将抱着满满大步离开的霍志民团团围住。
“要么放下人,要么给钱,不然今天你就是天王老子,也走不出五沟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