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的雪花夹在雨里落下,接着就是一场大雪。
平平无奇的村子里今天也一如既往的亮着烛火,等待着深夜的降临。
在不为人知的高天上,巨大的身影掠过云间,将云雾搅荡得支离破碎。
青山绿水只是一夜之间就变得洁白无暇,昨天的花草树木只是片刻就埋藏在了冰雪之中。
就在云中巨物所过之处天地变得浑然一色,这般场景像是画卷摊开一般,洁白的画布向东边滚去,喧嚣被覆盖,留下一片寂静。
禄周山上,不知谁人修建的亭子屹立于山巅,只听到踩雪的声音不间断的响,亭子内的人便被惊动了。
“不曾想这个时候还有人到这里来。”
“拜见先生。”
“你是?”
“弟子裕奉鑫。”
“既然是我的学生,那便进来说吧。”
亭外的书生一躬身,跨入了亭中。
到了亭子里,他见到数不清的诗卷画卷铺满亭中石桌,无意间见到诗卷上笔走龙蛇的字迹与画卷上蜿蜒盘旋的庞然大物,使他心头一颤,心中对这位先生的倾佩更甚几分。
“先生可是在记录那天上之物。”
两鬓斑白的老先生笑而不语,手中的卷轴写了一卷又一卷,画了再画,终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裕奉鑫不敢再言语,他在老先生的身后看着,看着笔墨间不经意挥洒出的形意。
“奉鑫,你说这人生的抱负为何。”
先生的笔尖毫毛一顿,在画中的点睛之笔处迟迟不动,看得裕奉鑫疑惑之时问他,这让裕奉鑫没来得及反应,只是下意识的就说出.
“学生认为应是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
老先生沉吟了许久,手握的笔缓缓移开了画卷。
裕奉鑫知道,这画对先生来说算是废去了。多好的画啊,真是可惜。
“奉鑫啊,等到以后你就知道,人一生的抱负,只是为了自己。”
裕奉鑫一愣,讶异的眼神向先生看去,他不解的是为什么以往满嘴仁义道德的先生会说出这种话。
“你可能现在不懂,但以后就懂了。”
说完,先生开始收拾起满庭的诗画,兴许是要拿去丢弃了。
裕奉鑫看着先生离去的背影,只感觉那个背影流露出无尽的悲哀之意,且不是普通人的悲哀。
雪下得愈发大了,裕奉鑫将衣袖扯紧,回首望着黑蒙蒙的云天,再也见不到那只腾云驾雾的巨兽了。
在禄周山顶上只剩下一丝丝寒意,伴随着方圆数万里的冰天雪地一齐留在了此处。
正当裕奉鑫要离开这里时,忽然发现了一幅卷轴。
他将卷轴捡起,耷拉在他手上的绸缎里绘着一个生物翱翔于天地之间,狰狞异常的凶兽没来得及被创作者绘出眼眸却仿若活物一般就要冲出画卷,这样极致的丹青之术不由得让他啧啧称奇。
一想到才学如此卓越的先生明日就要离开村子裕奉鑫就感到一阵失落。
他跟着先生学了十余年,现在中了举人当了大官,却仍旧感觉没有学到先生的一丝皮毛。
先生就像是一潭看不清的井水,总给人一种深邃的博学感。
先生平日的诗画从不赠与他人,但在离别之时裕奉鑫也不免想要留下一些与先生相关的东西,于是裕奉鑫就偷偷将卷轴揣在怀中,在漫天冰雪中找寻着回家的路。
……
南方的雪只是转眼间便会消融,裕奉鑫从府里走出时正看到下人们正辛勤的扫着门外的雪。
“今天县里的徐大人要来,你们可要扫得干净些,不能马虎。”
裕奉鑫听到离他最近的男人向着院子里大吼了一嗓子,然后转头面向他笑着迎了上来。
“老爷。”
这位管事的名叫罗方,今年快四十余岁了,长得一副威严的样子,对管理府内大大小小的事非常在行。
但凡是交代下来的事让他来办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裕奉鑫对他也是极其信任的。
裕奉鑫环视了院子一圈,能看到院子里确实比以往更加干净整洁,一时之间让他感觉回到了刚刚中举时才修建裕府时的时间,这里还全是刚刚建好时的日子。
满意的点了点头后,裕奉鑫看着罗方问到。
“吩咐的茶水准备得怎么样,徐大人在县里吃的可不比在我们村。爹娘他们也让他们回避一下,乡下人若是平常还好,见徐大人若是说错了话可就不好收拾了。”
“老爷您放心,事情都安排明白了,保证徐大人来了之后能够满意。”
“那就好,对了,到时候徐大人来了就留你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下人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罗正答了是便接着去处理其余的事了,裕奉鑫则转头回了书房,准备慢慢等待徐大人的到来。
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先是一阵檀木的香味夹杂着纸墨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接着就看见屋内四壁挂满了书法水墨,正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各种香炉卷轴之类,白色的绸缎摊开在桌面,书写了十二三行的字迹规规矩矩的排列其上,再抬头望去就只见得高悬于墙上位于正中的一幅画作。
画中正是前几天夜里老先生笔下的画作,画中一条蜿蜒盘旋的躯干搅荡着云雾,四只强而有力的腿爪攀附着比禄周山还高的群峦。画的正是那夜云中突然显现的浩渺巨物,也是老先生花了千言万语也描绘不出的神灵。
裕奉鑫走进屋内,看着那幅栩栩如生的画,心中的思绪又不免被代入到那天夜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招呼,才使得他回过神来。
“老爷,徐大人到了。”
察觉到院门被推开,裕奉鑫回首望去,正好瞧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正一脚踏入门槛,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向着他微微点头。
裕奉鑫正要拜见,还没来得及拱手作揖,就发现不知何时徐大人就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伸出一只手将自己扶起。
“哎,裕举人,这可使不得,我可受不起,以后见我可莫要再行如此大礼了,我们以同辈相称便可。”
“徐大人,这……”
“不必多说,今后就这样就行了,我们先进去吧,今日是有要事相谈。”
“这……那好,徐大人里边请。”
说罢,两人便不再纠结,裕奉鑫领着徐县令进到了屋内,屋外只留下化去的积雪渗入石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