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硝烟与血腥味的空气,那股冰冷的铁锈味,强行压下了他内心翻涌的冲动。
脑海里,赵老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仿佛正在注视着他。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传递情报,改变一场战斗的走向,这个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极具吸引力,但也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薪火计划”的每一步,都必须建立在绝对精准的情报之上。冲动,是这个计划最大的敌人。
他的核心任务,是侦察,是记录,是成为一双悬挂在历史之上的、冷静的眼睛。而不是成为一个凭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莽夫。
想通了这一点,陈阳眼中的焦躁与挣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强迫自己将那些惨烈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手腕上那块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战术护腕上。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视野随之切换。
通过“蜻蜓”无人机的高清摄像头,整个战场的鸟瞰图尽收眼底。那些曾经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模糊不清的黑白影像,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残酷的彩色画面,呈现在他面前。
他操控着无人机,镜头缓缓转向。
远处,那座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火光与浓烟之中。
四行仓库。
它像一头遍体鳞伤、却依旧昂首挺立的孤狼,墙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大块大块的水泥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狰狞的钢筋骨架。浓烟从破碎的窗户里不断冒出,与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融为一体。
任务,开始了。
陈阳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像一名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他操控着几乎完全静音的“蜻蜓”,开始对四行仓库的外围进行系统性的侦察。
无人机的高度被他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残垣断壁飞行,以躲避任何可能存在的观察哨。高清镜头如同最忠实的眼睛,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下来,实时传输到陈阳的护腕屏幕上,再通过他这个“时空路由器”,发送到两千公里外、近一个世纪后的薪火指挥部。
日军的包围圈清晰可见。
沙袋堆砌的简易工事,像一条条丑陋的疤痕,将仓库死死围困。歪把子机枪的枪口黑洞洞的,从工事的射击孔里伸出来,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三三两两的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在废墟之间来回巡逻,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
陈阳的手指在屏幕上放大画面,连日军士兵脸上麻木而凶残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耐心地记录着每一个火力点的具体位置,评估它们的射击角度和覆盖范围。他甚至发现了几处被炮火轰塌后形成的视觉死角,这些地方,或许能成为未来行动的突破口。
他的操作越来越熟练,从一开始的略带生涩,到现在的行云流水。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真正的、专业的战场情报分析员。他开始习惯性地思考,如果自己要从这个方向突围,应该走哪条路线;如果需要对那个机枪阵地进行火力压制,最佳的狙击位又在哪里。
这些思考,冰冷、理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玩一场极度逼真的战争游戏。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日益增长的专业性背后,是那双年轻士兵临死前的眼睛,是那股永远无法散去的血腥味,在日夜不停地鞭策着他,逼迫着他成长。
战场依旧在轰鸣,爆炸声此起彼伏,像是为这片死亡之地奏响的背景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就在此时。
“哒哒哒!哒哒!”
一阵与战场上沉闷的炮火声、以及九二式重机枪那种如同电锯般的声音截然不同的枪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清脆、急促,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尖锐,像是冲锋枪或者手枪在极近的距离内开火。
声音的来源,不是四行仓库的方向,而是从他左下方,一条被建筑阴影笼罩的、狭窄而肮脏的小巷里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这片混乱的声场,显得异常突兀。
陈阳的心猛地一跳,操控无人机的手指瞬间僵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枪声代表着什么。
“啊——!!!”
一声女人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划破了天空。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望、痛苦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陈阳的心脏,然后用力的搅动。
这声音,瞬间击碎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层名为“专业”的冰冷外壳。
他心中猛地一紧,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几乎是出于最原始的本能反应,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去想什么任务优先级。
那个用生命换回来的“未来”,不应该听到这样的声音!
他立刻中断了对四行仓库的所有侦察,手指在护腕屏幕上疯狂滑动,下达了新的指令。
悬停在仓库一角的“蜻蜓”无人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肾上腺素,四个旋翼的转速飙升到极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
下一秒,它如同一支脱离了弓弦的利箭,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虚影,猛地调转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条传出枪声和尖叫的阴暗小巷,疾速掠去。
一个让他即将目眦欲裂的画面,即将在屏幕上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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