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了!跟他们拼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残余的义胜军像疯了似的拼杀。
有个家伙急了,一把抓住身边的女人,将刀架在她脖子上:“都别动!再动我杀了她!”
卢疯虎的木棍停在半空,眉头皱成了疙瘩。那女人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敢哭出声。
“放我们出去!”那汉儿嘶吼着,刀又往女人脖子上压了压,“不然我真杀了她!”
“贼杀才!你还是个带把的?拿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石猛扛着那架撞断了腿的梯子,从死人堆里一步步挪过来,梯子上的血珠顺着木缝往下滴,在雪地上连成一串红点子。
他那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压根没看那把架在女人脖子上的刀。
“找死!”就在这时,石猛扛着梯子冲了过去,根本没管被劫持的女人。
那义胜军吓得往旁边躲,手里的刀却没敢动。石猛趁机将人扫落在地,然后抡起拳头,一拳砸在那人脸上。
“你敢!”他惨叫着,刀下意识地往下砍,却被女人猛地抱住了胳膊。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他愣了一下,石猛的第二拳已经到了,正打在他的太阳穴上。那人哼都没哼就倒了下去,手里的刀“当啷”落地。
“好样的!”
石猛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转身又要去收拾其他敌人,却见院门口有两个已经冲了出去。
那两个侥幸冲出去的义胜军根本不敢回头,踩着同伴的尸体往村外疯跑,皮靴在冻土上蹬出“噔噔”的响,像催命的鼓点。
“狗娘养的别跑!”石猛扔下梯子就要追,却被卢疯虎一把拽住,顶门棍往地上一顿:“院里还有活口!”
李骁摘下背上的反曲弓,这弓是从金兵尸体上剥的,桦木弓胎裹着鹿筋,牛角贴片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他左手刚握住弓臂,伤口就猛地抽痛,之前被金兵伤到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此刻一使劲,痂皮全裂开了,血顺着袖管往弓上渗。
箭矢带着风声飞出去,却与那义胜军擦边而过,扎进路边的雪堆里,箭尾的雕翎还在乱颤。
“该死!”
李骁低骂一声,这弓的拉力比他惯使的猎弓强太多,刚才激战耗空的力气根本撑不住,手腕酸得像要断了。
他咬着牙再次搭箭,手指刚扣上弓弦,就见那两个义胜军再跑几步就会钻进密林,距离太远根本没戏。
村西头的屋顶“哗啦”一声响,积雪砸下来的瞬间。
“咻!”
“咻!”
箭矢像两道白虹,一前一后钉在逃跑者的腿弯上。
惨叫声刺破雪幕,跑在前面的义胜军踉跄着扑倒在地,怀里的刀甩出去老远;后面那个被射中膝盖,单腿跪在雪地里,刚要爬起来,李骁的第三箭已经到了。
这一箭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箭矢穿透那人的喉咙,带着血沫子从后颈穿出,尸体“咚”地砸在冻硬的车辙里,再也没动弹。
“好箭!”
石勇拍着大腿叫好,却见李骁晃了晃,手里的弓“哐当”掉在地上。他捂着流血的臂膀蹲下去,指缝里不断有血往外涌。
那被射倒的义胜军正拖着伤腿往林子里爬,石勇已经追了上去,朴刀往他脖颈上压:“再动砍了你狗头!”
他吓得瘫在雪地里,裤裆湿了一大片,嘴里连喊“饶命”。
石勇抬脚踩着他的后背,往他后脑勺踹了一脚,那家伙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找来麻绳三两下就捆了个结实,
院子里的厮杀这时才算真正平息。
卢疯虎拄着木棍站在尸堆里,木棍上的血顺着往下滴,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他数了数地上的尸体,又看被石勇踩晕的活口,粗声道:“加上之前死的一共十七个,院里的都没跑脱。”
二弟石猛正往义胜军尸体上啐唾沫,听见这话笑了:“还是卢大哥的棍子厉害!打死这些狗贼。”
卢疯虎没接话,只是往屋顶瞟了眼,那是一老一小二人。
龚家父子正从房顶上往下爬,儿子手里的箭囊已经空了,冻得通红的脸上沾着雪:“爹,俺这两箭准不准?”
“准个屁!”老父龚弘昌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要是准,就该射穿他们的咽喉,哪用得着再补箭?”
李骁靠在院墙上,感觉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想起刚才那两箭的角度,从屋顶斜射出去,正好卡在两个逃跑者的必经之路,显然是算准了轨迹。
这两名猎户看着木讷,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
“屋里还有动静。”李全武指着身后那间土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穿蓝布袄的女子正蹲在韩七尸体旁,手里的剪刀“噗嗤噗嗤”往尸体上戳,每一下都用尽全身力气。
韩七的脸已经被戳得稀烂,眼窝成了窟窿,嘴唇被剪得像烂布条,血和脑浆冻在胸口的皮甲上,看着触目惊心。
耿固想上前阻拦,却被李骁拉住。
“让她发泄吧。”李骁的声音有些血腥味,“她爹娘都死在这伙人手里。”
女子似乎没听见,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戳刺的动作,眼泪顺着下巴滴在尸体上,很快冻成细小的冰珠。
直到剪刀“当啷”掉在地上,她才瘫坐在雪地里,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哇”地哭出声来。
一声撕心裂肺、混合着极致痛苦、恐惧、绝望的嚎哭猛然爆发出来。
那哭声凄厉得不似人声,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尖利地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直刺心底最深处。几个躲避在角落里的妇人,再也忍不住,跟着低声啜泣起来。
石勇往灶房抱了捆柴,往地上一扔:“先烧点热水,伤号得处理伤口。”
他刚要生火,就被李全武按住了手,“不能生火!烟囱冒烟,十里八里都看得见!想招金兵来把我们一锅烩吗?”
“诸位好汉,还有三个尾巴没甩掉!就是之前追杀我们父子那三个狗腿子!带他们兜了几个山坳子才甩开,这会儿指不定闻着味儿就摸过来了!”龚弘昌四处张望。
“那三个追杀你们的…”李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村外传来的马蹄声打断。
嘚嘚嘚...
三匹战马越跑越远,马背上的义胜军根本不敢回头,缰绳勒得死紧,马腹几乎贴着雪地飞。
“是他们!”龚弘昌攥紧了手里的弓,“逃的真快,现在肯定是要去报信!”
石勇两兄弟想去牵马走几步路气喘吁吁。
“别追了。”李骁眼前阵阵发黑,“咱们都没力气了。”
众人望着那三匹战马消失在山路,谁都没说话。
雪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却没人觉得冷,那女子的哭声已经停了,只是呆呆地爹娘的尸体。
“他们会往哪跑?”耿固的声音带着颤音。
“找人!”李骁吐出两个字。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沉重的铅云,瞬间笼罩了整个残破的村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动起来!不想死就动起来!”李骁猛地站直身体,手臂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嘶哑的吼声却如同惊雷!
“搜刮干净!所有能吃能穿能用的东西!一粒粮食,一块布头都不能落下!一刻钟时间!然后立刻撤走!”
“被子、毡子、哪怕是破袄,都卷起来带走!这鬼天气,冻死人比金狗的刀还快!”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伤痛和疲惫,人群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猛地转动起来。
女人们强忍着恐惧和悲伤,在熟悉又陌生的废墟里翻找。
砸碎的米缸底刮出最后一点黍米粒;被踩烂的腌菜坛子捞出发黑的咸菜疙瘩;幸存的陶罐瓦盆被迅速收集;火炕上冰冷的、浸染了污秽的破被也被用力扯下卷走…每一口吃的,每一寸能御寒的布,在此刻都是续命的稻草。
男人们则如同饿狼扑食,扑向地上那一具具尸体。
“呸!什么破烂玩意儿!”
张麦囤费力地扒下一件还算完整的札甲,手指捻了捻那粗糙、发脆的熟铁甲片,又掂量着轻飘飘的分量,“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你看这铁皮薄得能透光!他们这是拿硬纸板糊弄事呢?”
这些甲胄确实简陋,铆接处歪歪扭扭,有的甚至用麻绳捆着,显然是辽人仓促组建乞活军时的应急货色。
1120年辽金两国拉锯时期,契丹人在辽西地区(锦州、阜新一带)设立显州、乾州等要塞,试图阻止金军向辽西和燕云地区推进。
这一带是辽国连接辽东和幽燕的通道(后世著名的宁锦防线也是此地),只要把金人锁在辽东山林里,大辽依然还能存在,于是在此布置奚族、汉军防守。
契丹人当年拿这帮人去堵住防线,好铁都舍不得用。
因为北方的铁矿多在海东渤海国旧地,失去了此地,契丹人的盔甲铁器质量数量疯狂下降,结果便是契丹人无力阻拦金人铁鹞子的冲击,防线崩溃,辽帝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