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狭窄、崎岖、黑暗,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
身后,渊鬼的嘶吼和放逐者临死的惨叫如同地狱的催命符,越来越近,混杂着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生存的本能压倒一切,云清像一道离弦的灰影,第一个冲向那黑暗的入口,速度快得惊人。
紧随其后的是那个跛脚青年,他距矿道虽然稍远,但动作极其迅猛。
青年一手死死拉住那个纤细少女的手腕,几乎是拖着那少女向前狂奔,爆喝一声:“跟上!”
他的跛足在求生意志下爆发出惊人力量,硬是追近了云清几步。
背剑少年的身影如同最可靠的磐石,毫不犹豫地落在最后,铁剑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斩断了一只几乎扑到少女裙角的腐烂触手,腥臭的汁液溅在岩壁上。
他喉间的烙印在那一刻红光大盛,瞬间又隐没下去,快得像错觉,唯有本就关注着几人的云清瞥见了他脸上掠过的、一闪而逝的剧烈痛楚。
四人一前三后,亡命奔逃。云清如同黑暗中的向导,眼中灰蓝幽光闪烁,总能精准地避开脚下突起的矿石和深坑。
跛脚青年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间杂着压抑不住的闷哼。
少女轻轻的啜泣完全被奔跑的急促喘息所掩盖,只能被动地跟随踉跄。
少年的脚步声短促而轻盈,唯有铁剑偶尔格挡渊鬼爪牙时发出的刺耳刮擦声,以及他愈发粗重却依旧无声的呼吸,暴露着断后的凶险。
不知奔跑了多久,身后的恐怖声响终于被甩远,消失在矿道深处死寂的黑暗里。
前方也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由岩壁渗水汇聚的幽光,空气稍微流通了些,不过依旧带着陈腐的尘埃味道。
跛脚青年几乎是撞在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岩壁上,背靠着喘息如雷,汗水混杂着泥浆像小溪一样从他脸上脖颈淌下。
他松开少女的手腕,少女立时像断了线的木偶,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干呕,怀里的毒草散落一地。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抱着膝盖,瘦弱的身体剧烈起伏。
背剑少年无声地侧身,站定在矿道入口的阴影里,面向黑暗的来路,铁剑斜指。
他如同雕像般凝固,只有胸膛微微起伏,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云清停在稍远的岩壁阴影中,背靠冰冷岩石,同样在平复呼吸,但她的动作更显克制。
“咳…操…”跛脚青年啐出一口带血腥气的唾沫,终于抬起眼,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与警惕,看向角落阴影里的云清。
“谢了!”他指着云清最初带的路和那条安全的矿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少女和门口戒备的少年,“但你也看到了,老子得护着这两个不省心的,这地方是我们仨先找到的落脚点。
你……想留下,就得懂规矩,不想留,就识相点自己走!”他语气强硬,带着一股因虚弱而更显凶狠的驱逐意味。
云清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毕竟在这个恐怖的深渊底,任何陌生人都意味着变数和可能的威胁。
地上的少女似乎也缓过一口气,她抬起头,泪痕和污泥糊在脸上。
她看看挡在前面故意凶狠的青年,又看看了云清,眼神复杂。
她看到了青年强撑的虚弱,看到了持剑少年沉默下的隐痛。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话,只是怯怯地低下头,又偷偷看了云清一眼。
持剑少年依旧没有回头,但云清敏锐地感觉到,那如同芒刺在背的冰冷感减弱了一分。
云清拢紧袖口,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摩挲着因轻微代价带来麻痹感的内侧。灰袍的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那只完好的右眼。
她没有立刻回答跛脚青年。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她看到了跛脚青年那近乎虚脱却强撑起的壁垒姿态,看到了少女眼中那混合着善良与无能为力的复杂目光,看到了少年那沉默守护、伤痕累累的背影……
她看到他们互相拖着、护着、为彼此承受着,在这片彻底的黑暗中,笨拙地燃烧着微弱的、名为情谊的火苗。
云清本来觉得,这种互助,这种带着伤痛的羁绊,在炼罪渊底简直蠢得可笑。
但她看见忍受着各种难言痛苦的,本该早早死去的三人头顶那根微薄的金黄色生机线却仍没有断裂。
云清动摇了,也许一点点信任的篝火,在这里比孤身一人更容易活下去。
至少面对危险的时候会有人挡在前面?
矿道死寂,只有水滴从岩顶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像是催促她抉择的秒针。
云清的右眼,那点灰蓝色的幽光在黑暗中微微一闪,她终于从阴影中缓缓迈出了一小步,更清晰地暴露在岩壁反射的微弱光线中。
她没有看跛脚青年,也没有看地上的少女,她的视线仿佛掠过三人,落在了矿道更深处的黑暗里。
“这里,”云清的声音响起,干涩、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暂时安全,但更深处……气息不对。
有水腥味,还有……风的声音更大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跛脚青年的问题,只是提供了一个关键的信息和判断,将自己置于一个有用、不可或缺的位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青年眼中凌厉的审视略缓,盯着她那张在晦暗光线下过分苍白的脸。
少女的眼睛亮了一下,夹杂着两种不同的欣喜,就连背对着的少年,那绷紧如岩石般的肩颈线,似乎也微微松弛了半寸。
跛脚青年盯着云清那张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淡漠的脸,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退,但那股欲要驱逐的凶狠气势明显缓了下来。
他重重咳了一声,牵动着脏腑深处浊核带来的隐痛,声音粗嘎地打破沉默:“算你有点本事,听着,老子叫石猛!”
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又指了指瘫坐在地的少女,“她叫叶青。”
然后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矿道入口那个沉默的背影:“他叫萧默!”
石猛的目光最后直射云清,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逼问:“现在,轮到你亮亮底了,哑巴?瞎子?总得有个叫法吧,藏着掖着,老子可不放心!”
他往前踏了小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紧盯着云清拢在袖中的手和遮住半张脸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