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比脚下的冻土还要坚硬。
他身经百战，坑杀过韩魏联军二十四万，水淹鄢城致死数十万，杀戮，对他而言，早已不是罪恶，而是一种艺术。
一种最高效、最直接，用以达成战争目的的手段。
他为自己这种铁血无情的“屠杀艺术”而自负。他相信，战争的本质，就是以杀止杀，用绝对的恐惧，来碾碎敌人的抵抗意志。
长平之战，就是他艺术生涯的巅峰之作。
但此刻，天幕之上所展现的景象，却像一柄无形的、来自九天之外的巨锤，狠狠地，将他那坚如磐石的自信与骄傲，砸得粉碎！
他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需要精密的计算，需要巧妙的诱骗，需要分割包围，需要断绝粮草，最后，还需要动用数十万疲惫不堪的秦军士卒，耗费数日之功，才能将这四十万已经丧失斗志的降卒，一一活埋。
整个过程，充满了血腥、肮脏与混乱。
士卒们会看到敌人临死前挣扎的脸，会听到他们绝望的哀嚎，会沾染上他们的鲜血。这会在他们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天幕上的“后世”呢？
他们只需要一群冰冷的“铁盒子”，在几十里之外，一个他们永远看不到，也无法理解的安全距离。
然后，一个穿着干净军服的指挥官，挥一挥旗子，或许，只是按下一个按钮。
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有短兵相接的血肉模糊，没有声嘶力竭的临终惨叫，甚至看不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只有一种冰冷的、高效的、精准的、仿佛流水线作业一般的“清理”。
这种将“人”这个最不稳定的因素，彻底从杀戮过程中抽离出去的模式，让白起第一次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战争！
这是神明对凡人的降维打击！
这是天灾！
在这样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兵法韬略，他那堪称艺术的诱敌之计，他麾下士卒的悍不畏死，都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值一提！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仍在哭喊挣扎的赵卒，再抬头看看天幕中那个被夷为平地、只剩下琉璃巨坑的山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行走在人间的死神，是战争的主宰。
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屠杀”，与天幕上的“炮兵洗地”相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效率，太低了。
手段，太原始了。
格局，太小了！
他的副将蒙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低声请示道：“武安君，赵卒已被尽数坑杀，是否……班师回朝？”
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白起那张如同雕塑般僵硬的脸。
这位令六国闻风丧胆的“人屠”，此刻双目失神，瞳孔涣散，只是死死地盯着天空，嘴唇在无意识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被天幕上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给彻底抽走了。
“武安君？武安君！”
蒙骜又喊了两声，甚至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白起依旧毫无反应，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石像。
“人屠”白起，在亲眼见证了何为真正的“屠杀”之后，失语了。
他那坚不可摧的战争信念，在这一刻，被轰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穷尽一生所追求的，究竟有何意义？
战争的本质，难道就是不断升级毁灭的效率吗？
当杀戮变得如此简单，如此高效，如此“干净”之后，生命还有何敬畏可言？
这种如同神罚般的毁灭性力量，真的是人类应该掌握的吗？
如果……
如果当年长平之战时，拥有这种“神器”的，是赵国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如果赵国拥有此物，那么此刻被埋在这深谷之中的，就将是他，以及他身后那六十万大秦的虎狼之师！
他引以为傲的赫赫战功，他那“不败”的神话，都将化为一个笑话。
信念的基石，在这一刻，剧烈地动摇了。
而与白起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失语截然不同的是。
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位同样雄才大略的君王，在看到这如同神罚般的力量之后，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足以吞噬天地的炙热光芒！
那，是名为“野心”与“贪婪”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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