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一圈满堂被吓傻的宾客,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手里的烧鸡被她随手往地上一扔。
“开席。”
她丢下两个字,转身便走,把身后的狼藉和一道道惊恐的目光,全抛在脑后。
她要去新房。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无不像见了活鬼,贴着墙根儿躲,头都不敢抬一下。
她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行至一处月亮门前,一道身影带着两个家丁,从侧面闪出,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身锦衣,头戴玉冠,面容尚算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浮和倨傲。
他是陈骁的远房堂弟,陈霖,仗着几分亲缘关系,在将军府里作威作福惯了。
陈霖上下打量着赵兰婷,眼神轻佻又鄙夷,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站住。”他摇着扇子,语气傲慢,“你就是安远侯府送来的那个女人?”
赵兰婷停下脚步,眼皮都未曾抬起。
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碍事的石头。
见她不答话,陈霖顿觉颜面尽失,声音拔高几分:“你闹够了没有?在满堂宾客面前掀桌子,你把我们将军府的脸都丢尽了!我堂兄重伤垂死,娶你不过是冲喜,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他向前一步,扇骨几乎要戳到赵兰婷的脸上。
“我告诉你,进了陈家的门,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现在,立刻滚回前厅,给所有宾客磕头谢罪!否则,别怪我替堂兄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规矩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只手扣住了他持扇的手腕。
那只手是何时伸出的,他完全没看清。
赵兰婷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那双清冷的眸子,不见一丝波澜,却让陈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咔嚓!”
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剧痛,迟滞了一瞬才席卷而来!
“啊——!”
一声凄厉的尖啸划破了廊下的寂静,他手中的扇子应声落地,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那两个家丁见主子被打,壮着胆子想冲上来。
赵兰婷看都未看他们,只是扣着陈霖的断腕,往前轻轻一送。
陈霖那一百多斤的身体,便被她轻飘飘地推了出去,像个没有骨头的布偶,正好撞翻了冲上来的两个家丁。
三个人顿时滚作一团,哀嚎声此起彼伏。
赵兰婷收回手,动作轻柔,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不存在的灰尘。
她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无声的、绝对的暴力,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她迈开脚步,从哀嚎的三人身旁走过,裙摆甚至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土。
身后陈霖痛苦又怨毒的咒骂,于她而言,不过是风中的杂音。
新房门口,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她们是陈骁将军母亲留下的老人,姓李和姓王。她们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此刻脸色煞白,看着走来的赵兰婷,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
两人腿一软,再不敢有半分阻拦的念头,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赵兰婷目不斜视,伸出手,径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药草苦味混着陈腐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房内布置得红火。
红烛,红帐,红喜被。
但这满目的喜色,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属于将死之人的,腐朽颓败的气息。
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的新婚丈夫,威震四方的安远将军,陈骁。
他双目紧闭,一张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若不是胸膛还有那一丝微不可见的起伏,任谁看,这都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他的枕边,放着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剑刃在烛光下流转着冷光,是他这具残破身躯最后的防备。
开门声惊动了他。
床上的陈骁猛地睁眼!
那是一双即便在死亡边缘,依旧饱含警惕与杀意的眼睛。
他听到了前院的喧闹,也听到了刚才廊下的惨叫,只当是政敌终于按捺不住,派了刺客上门。
“谁!”
他低喝一声,强撑着坐起,一把抓过枕边的剑横在胸前。
这个动作瞬间牵动了他身上的重伤,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密布,握剑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赵兰婷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
她的视线,被床头柜上的一碗药死死吸住了。
一碗黑褐色的汤药,早已冰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味。
她像是没看到那个持剑警戒的男人,径直走了过去,端起了那碗药。
“你要干什么!”
陈骁厉声喝问,试图用声音震慑这个不知来路的闯入者。
赵兰婷端着药碗,这才转过身,第一次正眼打量他。
她端着药,一步步走向床边。
陈骁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站住!再过来,休怪我剑下无情!”
赵兰婷置若罔闻。
她把药碗凑到嘴边,用舌尖轻轻一沾。
冰凉,苦涩,刺骨。
她嫌恶地皱紧了眉头。
下一瞬,在陈骁因惊骇而瞪大的目光中,赵兰婷伸出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穿过他无力挥出的剑锋,精准无比地,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陈骁征战沙场十年,对危险的感知早已深入骨髓,却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能有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
他本就重伤,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竟被她这一下捏得下颚骨剧痛欲裂,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唔……你……”
“闭嘴。”
赵兰婷冷冷吐出两个字。
她手臂一抬,看也不看,将那满满一碗冰凉的苦药,对准他因惊痛而张开的嘴,尽数倒了进去!
“咕咚……咕咚……咳咳咳!”
冰冷的药汁裹挟着粗糙的药渣,野蛮地冲刷着陈骁的喉管。
他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胸口的伤处更是传来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赵兰婷面无表情地灌完整碗药,手一松,将空碗“当”的一声砸回桌上。
她看着被呛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的陈骁,看着他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
然后,她俯下身。
冰冷的指尖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对上自己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砸进陈骁的耳膜里。
“我的东西,没我允许,不准坏。”
说完,她松开手。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因剧烈咳嗽而再次渗出血迹的胸前伤口上。
那里的纱布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新的血正在不断涌出。
陈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眼中的漠然,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荒谬。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手里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刺啦——”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陈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聚焦视线。
他看见,赵兰婷竟是徒手撕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繁复华美的大红嫁衣的一角!
那鲜红的,象征着喜庆与归属的丝绸,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破布。
在陈骁愈发惊骇的注视下,赵兰婷抓起那块鲜红的布料,没有丝毫犹豫,更不带一丝温柔地,死死按在了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上。
力道之大,让他痛得眼前一黑。
但那股奔涌而出的温热,却被这粗暴的按压,硬生生地止住了。
她没有再说话。
只是半跪在床边,一只手死死按着他的伤口,另一只手撑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