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驿站灯笼接连亮起,晕出暖黄光晕。苏然与白衡子刚下马车,便见顾淮远转身对陆销低声吩咐,左臂衣袖上的暗红血迹在暮色中格外扎眼。苏然想上前,却被他摆手拦住,只见他快步检查岗哨,声音沉稳:“今夜轮岗缩短半个时辰,两人一组,不可懈怠。”
陆销应下,安排士兵处理马匹与行囊。顾淮远提剑逐屋查看,指尖划过窗台灰尘,目光扫过屋角阴影,连梁上蛛网都没放过——白日的刺客让他不敢有半分大意。苏然望着他忙碌的背影,握紧药箱带子,最终还是与白衡子各自回房。
晚饭是士兵送来的素菜、肉与米粥,苏然没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窗外风卷落叶沙沙作响,她总惦记着顾淮远的伤,正纠结是否该去探望,门板被敲响三声。
“是谁?”苏然起身。
“是我,陆销。”门外传来少年局促的声音,“顾将军伤没处理,想着药王许是睡了,便来打扰苏姑娘。”
“我说不用了,血早止住了。”顾淮远的声音跟着传来,满不在意。
苏然松了口气,忙应道:“没事,我还没睡,这就开门。”
拉开门闩,她愣了愣:顾淮远仍着玄色劲装,左臂衣袖浸血更深;陆销提着小包袱,见她开门,挤出个不自然的笑:“苏姑娘,将军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话落不等顾淮远阻拦,便仓促跑下台阶。
顾淮远无奈轻咳,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温和些:“打扰苏姑娘休息了。”
“将军因我受伤,我该报答。”苏然压下心头悸动,侧身让他进屋。
房间不大,炭火燃得暖融融的。顾淮远在桌边坐下,脊背依旧挺直。苏然拖出药箱,打开铜锁,取出棉布:“麻烦顾将军脱下上衣,露出伤臂。”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苏然转身时呼吸猛地一滞——顾淮远已将外袍与中衣脱至腰间,古铜色肌肤上满是新旧疤痕:狰狞剑伤从肩胛延至肋骨,细密箭痕散布后背,还有几处浅疤。
“这些是……”苏然声音哽咽,指尖发颤。
顾淮远瞥了眼疤痕,淡然道:“吓到苏姑娘了?都是旧伤,战场上留的。”
苏然用力眨眼逼回眼泪,看向他的伤臂:寸许长的剑伤皮肉外翻,边缘红肿,刺得极深。“可能会疼,将军忍一下。”她拿起银剪,小心剪开伤口周围衣袖,动作轻柔。顾淮远肌肉下意识绷紧,却没出声,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长睫轻颤,满是怜惜。
苏然用蘸了药液的棉布擦拭血渍,药液触肤时顾淮远手臂微颤,她立刻放轻力道:“很疼吗?”
“没事。”他声音比平日低哑。
接着,她将药王谷特有的止血草与金疮药捣成淡绿色药糊,用银勺均匀涂在伤口上。指尖碰到他温热的肌肤,顾淮远手臂猛地一僵,苏然脸颊发烫,赶紧移开目光。
药糊敷好,顾淮远低低“嗯”了一声。苏然取来纱布,一圈圈缠在伤口处,力道刚好固定药糊。缠最后一圈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手臂,感觉到他瞬间僵硬,她心跳漏拍,手忙脚乱打好结。
“好了,这几天别碰水,我明天再来换药。”苏然收好物,不敢看他。
顾淮远望着她泛红的耳根,想起方才她对着旧疤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莫名一暖——从没人像她这样,眼里藏着真切的心疼。他匆匆套上衣物,起身道谢后快步离开,关门动作都有些仓促。
房门合上,苏然靠着门板滑落,眼泪终于砸在手背上。她抹了把脸,自嘲苦笑:“他是顾淮远,不是顾淮……”可那眉眼、疤痕,还有挡在她身前的模样,又与记忆重叠。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脸上光影斑驳,分不清眼泪是为顾淮远,还是为再也见不到的顾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