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指尖还沾着些许未洗去的药膏香气,那是近一个月来,她穿梭于养心殿与各宫苑之间留下的印记。白日里,她要为缠绵病榻的皇上诊脉施针,调配清热固本的汤药;待暮色四合,又得提着药箱赶往各宫,为因皇上龙体违和而心绪不宁、气郁伤身的嫔妃们调理气血,或是按她们的要求,调制兼具养颜与安神功效的膏方。脚步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眼底映着的尽是宫墙的朱红与琉璃的流光,却始终没机会掠过那抹熟悉的玄甲身影——她连顾淮远是否在京中值守,都只能从宫人偶然的闲谈中零星揣测。
直到某日清晨,宫门外传来久违的朝钟声响,苏然才知晓皇上已全然康复,能临朝理政。这日的朝钟仿佛还带着余韵,一道传旨的内侍便寻到了她与白衡子的住处,召二人即刻前往御书房。
苏然随白衡子踏入御书房时,目光先是被殿中熟悉的玄色身影攥住——顾淮远一身朝服立于左侧,肩线挺拔如松。而他身侧,太后端坐于紫檀木椅上,神色温和却难掩威仪;摄政王则站在太后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目光扫过二人时带着几分审视。苏然心头微顿,连忙与白衡子一同屈膝行礼:“臣女苏然/草民白衡子,参见太后,参见摄政王,参见顾将军。”
“苏姑娘与药王不必多礼。”太后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暖意,“这段时日,多亏二位悉心照料,皇上的沉疴才得以痊愈,这份医术,实在难得。”
白衡子直起身,语气淡然如松间风:“太后娘娘过奖了。医者仁心,能为皇上分忧,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如今皇上龙体康泰,草民与徒儿也不便再叨扰宫中,待过几日,便想启程返回药王谷。”他话音刚落,指尖便微微收紧——归乡之心,他从未动摇。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却仍含笑问道:“药王还是不肯留在宫中,为朝廷效力吗?”
“草民一生闲散,素来不慕功名利禄。”白衡子抬眸,神色坦然无波,“于我而言,能尽己所能帮到身边需要的人,便已是最大的心愿。”
“哀家倒就是喜欢你这份淡泊通透的性子。”太后轻轻颔首,话锋却微微一转,“只是经皇上中毒一事,哀家也看清了,太医院的御医们在应对疑难杂症时,医术仍有不足。哀家想着,不如请药王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将药王谷的医术经验,传授给太医院的御医们,也好为朝廷储备医才,不知药王意下如何?”
不等白衡子回应,太后又看向苏然,语气愈发温和:“再者,救治皇上有功,自然要论功行赏。哀家本想下旨,封苏姑娘为御前医女,可先前听苏姑娘提过,不适应宫中拘束的生活。所以哀家已在宫外为苏医女置办了一处府邸,药王也可一同居住;另外,还会赐你们师徒二人出入宫的令牌,方便你们往来。这事,二位就不必再推脱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给足了颜面与诚意。苏然与白衡子对视一眼,知晓再推辞便是失礼,当即再次屈膝:“臣女/草民,谢太后娘娘恩典。”
“那府邸便叫‘兰台医府’吧。”一旁的皇上开口,目光落在苏然身上,带着认可,“既合苏医女的医者身份,也显朝廷对二位的敬重。”
“皇上圣明,如此甚好。”摄政王立刻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顺势而为的妥帖。
皇上微微点头,转而看向顾淮远,声音沉朗:“此次皇上中毒,顾将军在暗中追查下毒之人、护卫宫闱安全一事上,也立了大功,自然也要记上一功。”
苏然的目光下意识随皇上的话转向顾淮远,却在余光里瞥见——太后原本温和的眼神骤然一凝,指尖在袖中微不可察地一顿;而摄政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朝珠摩挲的速度陡然加快。可不过一瞬,二人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仿佛那片刻的异样只是她的错觉。苏然心头莫名一沉,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像蒙了层雾,让她全然看不透背后的心思。
“多谢皇上厚爱。”顾淮远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护驾保国本是臣的职责,臣不求额外赏赐。”
“顾将军忠心可嘉,但赏罚分明乃是朝廷规矩。”太后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哀家看,便赐黄金万两吧。如此,顾将军也可安心收下,不必再推辞。”
顾淮远抬眸,见太后神色笃定,便不再多言,再次躬身:“臣,谢太后娘娘恩典。”
苏然站在一旁,清晰地看见摄政王听到太后的话后,紧绷的肩线悄然松弛下来,方才攥着朝珠的手指也缓缓舒展开——他竟像是松了口气。这细微的变化,让苏然心头的疑云又重了几分,御书房里暖阁的熏香明明清雅,她却觉得空气里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