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乳精的香味,飘得可远了。
尤其是在这个家家户户都烧着煤炉子、空气中总是飘散着一股子煤烟味的军区大院里,那股浓郁的、甜腻的奶香味,简直就像黑夜里的火苗,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周苏苏家的窗户半开着,那股勾魂摄魄的香味,就顺着窗缝,悠悠地飘了出去,飘过了院子,精准地钻进了隔壁王小虎的鼻子里。
王小虎此刻正蹲在自家门口玩泥巴,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股他从未闻过的、香甜到让他想流口水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腔。
“吸溜——”
王小虎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口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什么东西?
这么香?
比过年吃的肉都香!
他像只嗅到肉骨头的狗崽子,循着香味,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周苏苏家的窗户底下。
他踮起脚,扒着窗台,偷偷地往里瞧。
正好看到安安捧着个小杯子,“咕咚咕咚”喝得正香,喝完还满足地咂了咂嘴,嘴边一圈白胡子。
而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后妈,正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大的铁罐子。
王小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是陆安安那个赔钱货!
她在喝好东西!
她凭什么喝好东西!好东西都应该是我的!
王小虎心里面委屈极了。
他“蹬蹬蹬”地跑回自己家,一脚踹开门。
“妈!妈!”他扯着嗓子,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厨房里搓着那两尺劳动布、一边搓一边骂周苏苏败家的张翠花,被吓了一跳。
“嚎什么嚎!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了!”她没好气地吼道。
“我要喝!我也要喝那个!”王小虎冲到她面前,指着隔壁的方向,跺着脚,开始了他的撒泼打滚一条龙服务。
“哪个哪个?你说清楚点!”张翠花被他吵得头疼。
“就是陆安安喝的那个!香香的,甜甜的!我也要喝!”王小虎的口水都快喷到张翠花脸上了。
张翠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香香的,甜甜的……
是周苏苏那个小贱人今天刚买回来的麦乳精!
“喝什么喝!”一想到那玩意儿金贵的价格,张翠花的心就跟被挖了一块肉似的疼,“那玩意儿是药!是给病人喝的!你又没病,喝什么喝!”
她企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可惜,王小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不管!我不管!陆安安能喝,我也要喝!你不给我买,我就不吃饭了!我就在地上打滚!滚到死!”
说完,他“噗通”一声,真的就躺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四仰八叉,开始撒泼。
一边打滚,一边哭嚎,那动静,跟村里死了人请人来哭丧似的,整栋楼都能听见。
“哎哟我的祖宗喂!”张翠花被他这副样子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崽子,你快起来,地上凉。”她心疼地去拉儿子。
“不!我就不!”王小虎蹬着腿,“你给我买!现在就去买!不然我就不起来!”
“买买买!我给你买还不行吗!”张翠花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咬着后槽牙,答应了下来。
她从钱匣子里,翻出几张被她捏得皱巴巴的钞票,心里一边滴血,一边骂骂咧咧地又去了供销社。
“一个赔钱的玩意儿,早晚把我这点家底都给败光了!”
“都怪周苏苏那个狐狸精!扫把星!自己买就算了,还非要馋我们家小虎!”
等她黑着脸,把那罐“天价”麦乳精买回家时,王小虎已经不哭了,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喝好东西呢。
“快!快给我冲!”他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张翠花看着那罐麦乳精,感觉自己的心都在疼。
这么贵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用勺子,只舀了浅浅的、不到半勺的麦乳精粉末,放进王小虎的碗里。
然后,她加热水壶,倒了满满一大碗开水。
那点可怜的麦乳精,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就化开了。
空气中,也只飘散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甜味,跟刚才在周苏苏家闻到的那种浓郁香味,简直没得比。
“好了,喝吧。”张翠花把碗推到儿子面前,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
王小虎早就等不及了。
他端起碗,也学着安安的样子,“咕咚”就是一大口。
下一秒——
“噗——!”
他一口水,原封不动地全喷了出来,喷了张翠花一脸。
“呸!呸!呸!”他嫌弃地吐着舌头,小胖脸皱成了一团,“这是什么东西!一点味儿都没有!跟刷锅水似的!难喝死了!”
张翠花被喷了一脸水,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你懂什么!麦乳精就是这个味儿!”她嘴硬道,“这么贵的东西,你还嫌难喝?!”
“我不管!就不是这个味儿!”王小虎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又开始了他的哭嚎模式,“陆安安家的那个就可香了!你这个是假的!是假的!”
“你放屁!老娘亲自从供销社买回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就是假的!我要喝陆安安家的!我要喝陆安安家的!”
王小虎的哭声,穿透力极强。
他一边哭,一边在屋里上蹿下跳,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张翠花被他吵得脑仁都疼,感觉血管都要爆了。
“你再哭!再哭老娘揍你了啊!”她举起手,作势要打。
可看着儿子那哭得通红的脸,那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呜呜呜……我要喝……就要喝陆安安家的……”王小虎见哭闹没用,开始进入下一个流程——绝食。
他跑到饭桌前,把他妈刚做好的晚饭,“哗啦”一下,全都扫到了地上。
“我不吃饭!我就要喝那个!”
张翠花看着一地狼藉,感觉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尽了。
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打又舍不得打,骂又不管用。
怎么办?
她总不能真的让这小祖宗饿着吧?
张翠花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突然,一个厚颜无耻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既然自家的不好喝,那去隔壁要一点不就行了?
周苏苏那个小贱人,买了那么大一罐,肯定喝不完。
匀一点给自己儿子尝尝,怎么了?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她总不能这么小气吧?
再说了,自己儿子可是被她家的香味给馋哭的,她周苏苏,就得负责!
对!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张翠花整理了一下被儿子弄乱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朝着周苏苏家的大门,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