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闷响。
是云知夏的额头,结结实实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身体护住怀里的女儿,那姿态,像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凤榻上太后浑浊的眼底。
太后撑着凤榻的手,指节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白,胸口像是堵了团棉花,喘息都乱了章法。
“都……都给哀家退下!”
声音嘶哑又破败,却带着刮骨的威严。
“除了他们母子三人,所有人都滚出去!”
殿内的宫人、太监,就连柳承业,都被这道无形的旨意推出了门外。
“吱呀——”柳承业站在殿外,听着身后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一颗心像是绑了块巨石,直直坠向无底深渊。
完了。
全完了。
他费尽心机布下的局,竟让一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就搅了个天翻地覆。
让她和太后独处?
天晓得那死丫头还能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柳承业眼中最后一丁点理智被疯狂吞噬,心一横,猛地转过身,朝着殿外疯跑。
他一边跑,一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近乎泣血的嘶喊。
“陛下!”
“陛下救驾啊!”
“有妖人蛊惑太后,意图动摇国本!求陛下速来慈宁宫,拨乱反正!”
他的哭嚎声,凄厉地划破了慈宁宫上空那层虚假的宁静。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在一众内侍和禁军的簇拥下,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踏入了慈宁宫。
“母后!”
皇帝一眼就瞧见了凤榻上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母亲,心脏猛地一揪,整张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承业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皇帝脚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陛下!就是这个妖妇!”
“她用妖言邪术蛊惑太后,提及七皇子旧事,存心勾起太后的伤心事,其心可诛啊!”
皇帝的视线,化作两道冰冷的利刃,直直射向跪在殿中的云知夏。
就在这时,云小暖忽然拽了拽娘亲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嘀咕。
“娘亲,那个柳爷爷心里好慌,他怕皇帝伯伯知道他藏了好多好多银子!”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飘进了皇帝身侧一个内侍的耳朵里。
那内侍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将这句童言,悄悄记在了心里。
他是顾晏尘的人。
云知夏正要开口,一只小手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云小墨从她身侧站了出来。
小小的身板,立在这空旷威严的大殿里,竟没有半点畏缩。
他先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袍,随即对着龙椅的方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草民云墨,参见陛下。”
“启禀陛下,家母所献,并非妖术,而是孝心与国策。”
皇帝的眉峰动了动,脸上已是极不耐烦。
云小墨却不慌,从娘亲的袖袋里取出那张写着“驻颜方”的纸,双手举过头顶。
“此方,为小孝。”
他的声音清脆又沉稳,在寂静的殿内荡开。
“只能略慰太后容颜,解一时之忧,实在不足挂齿。”
说完,他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拿出了第二份图纸。
那上面用炭笔画满了清晰无比的表格和流程图。
“而此物,方为大孝。”
他将图纸呈上,声音陡然拔高。
“我与娘亲商议,愿将驻颜方所得三成盈利,联合京兆府,于京中建立‘大乾慈幼局’。”
云小墨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
“京兆府顾大人已愿牵头,提供官署与文书支持。此策若成,可解京城流民之困,更能将所有功德,尽数回向给早夭的七皇子,为他积福,以慰太后殿下十年来的思子之心。”
“此为仁政,更是孝道!”
皇帝听完,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内侍。
那内侍立刻躬身回禀。
“回陛下,顾少尹今早刚递了折子,正是关于流民安置之策,与云小郎君所言,不谋而合。”
这话一出口,不单是皇帝,就连凤榻上神情恍惚的太后,也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爆出一团亮光。
柳承业被这番话砸得头晕眼花,他那点子构陷之词,在这“仁政孝道”四个大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云小墨压根没看他,转身,直面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又抛出了一记更响的炸雷。
“陛下,这,还不是全部。”
“孩儿与家母计议过,京城慈幼局若能成功,此模式便可推行至大乾十三州。”
“届时,仅药妆一项,每年便可为国库增收——”
“——不少于,百万两白银。”
百万两!
这两个字落地的瞬间,皇帝一直靠在龙椅上的身子,猛地坐直,整个人向前倾去。
云小墨终于将他那双酷似萧珏的凤眼,转向了瘫在地上的柳承业。
“柳相。”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你眼中所见的,不过是一方一药的蝇头小利。”
“我娘亲心中所想的,却是天下万民的生计,与这江山社稷的稳固。”
“敢问陛下,孰高,孰下?”
“孰忠,孰奸?”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柳承业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点子宅斗阴私,在“百万税收”和“江山社稷”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更衬得他用心何其恶毒。
“好!”
龙椅之上,皇帝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他双目之中,爆发出一种帝王看到疆域扩张时才有的狂热。
“好一个‘大孝’!好一个‘仁政’!”
他快步走下御阶,亲自从内侍手中拿起那份画着表格的图纸,越看,眼中的赞赏越是压抑不住。
云知夏适时抬头,眼眶微红,声音却很稳。
“陛下,太后娘娘方才咳得急了,心神不宁。民女随身带了些清疹膏,虽不治心病,却能安神定气,或可暂解凤体不适。”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瓷盒,双手奉上。
这个举动,让凤榻上的太后,眼里多了几分暖意。
皇帝见她心思如此细密,越发满意,当场拍板。
“准了!”
“慈幼局之策,即刻交由户部与京兆府合办!云氏母子,居首功!”
他瞥了一眼烂泥似的柳承业,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方才顾少尹的折子里,还揭发了你私吞云老夫人嫁妆、挪用百草堂药材款之事。”
“来人!将柳承业押入大理寺,给朕彻查!”
禁军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还在哀嚎的柳承业。
他那些构陷之词,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皇帝心情极好,指着云知夏。
“云氏教子有方,赏黄金百两、京郊良田五十亩!”
“云墨,可入国子监伴读,日后随朕听政!”
此话一出,殿外古柏的阴影里,萧珏攥着玉佩的手,又紧了几分。
入国子监?
他萧珏的儿子,岂能让旁人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