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的眼神,狠狠扎在云知夏身上。
他最厌烦的,便是她这副天塌下来只会垂泪的模样。
五年前如此,五年后,竟还是这般!
好似这天下人都亏欠了她。
“云知夏。”
他一开口,嗓音里的寒气能将人冻成冰坨子。
“闹够了没有?跟本王回去!”
话音未落,他粗暴地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旁边小贩的货摊上。
那声音又沉又实,震得人心尖发颤。
“别让本王,将话说第二遍。”
那口气,是命令,而非商量。
与唤一条不听话的畜生无异。
云知夏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一层水光迅速漫上眼底,凝成将落未落的泪珠。
她就那般悬着泪,配上那张失了血色的小脸,一副被风雨欺凌过的柔弱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可她心里,却冷笑连连,简直想为萧珏这番做派击节叫好。
对,就是这般!
继续作,千万别停!
你此刻姿态摆得越高,将来从云端跌落时,才会摔得越狠,越碎!
你欠我们母子三人的,可不止这点羞辱!
她正暗自蓄力,准备挤出两声恰到好处的抽噎,将这出苦情戏推向极致。
谁知,云小墨那小小的身影“噌”一下窜到她身前,将她护住。
小家伙把小胸脯一挺,仰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如山岳的男人。
他有模有样地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石板,还有一根短短的白石笔。
那架势,庄重得好似要开堂讲学的鸿儒。
“这位先生。”
云小墨开了口,声音奶声奶气,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清清楚楚地砸在寂静的街道上。
“鉴于您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我等的生父,现在,我需对您进行为父之职的资格考校。”
萧珏的眉头,狠狠拧成一个疙瘩。
他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
考校?
一个乳臭未干的五岁小儿,要考校他这个权倾朝野的亲王?
滑天下之大稽!
云小墨全然不理他脸上那副“你这小儿莫非失心疯了”的神情,自顾自地用白石笔在石板上“沙沙”书写起来。
“考校第一项:家资财力之评。”
他顿了顿,抬眼皮扫了萧珏一眼。
“依大乾律例,亲王年俸八百两白银,加之宫中赏赐,您年入至多一千二百两。”
“然,您名下城西马场,每年修护便耗去六百两。您私开的那处兵器坊,每年各项用度更是超过一千五百两。”
“典型的入不敷出,常年亏空。”
云小墨在石板上,毫不留情地画了个大叉。
“财力评断:不堪入目。您自身尚且难保,还想养活我们?痴人说梦。”
萧珏的脸,已经开始发青。
这些账目,皆是王府秘辛,这小儿,是如何知晓的?!
“考校第二项:心性涵养之评。”
云小墨的声音毫无波澜,像个没有感情的念书童子。
“从您下轿至今,共计一分三十秒。期间,您面露不耐三十五秒,傲慢二十秒,怒意十五秒。”
“全程未见半分和颜悦色,性情暴戾,恐有家宅不宁之虞。”
“唰!”
又一个大叉被画了上去。
“心性评断:下下评。”
萧珏藏在袖中的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一下一下地,似要炸开般突突直跳。
“考校第三项:为父之责。”
云小墨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像平静的冰面裂开一道缝。
“五年前,我娘亲身怀六甲,被贵府之人逐出府门,流落街头,九死一生。”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和萧珏如出一辙的凤眼里,此刻却灌满了冰冷的质问。
“请问,这五年里,您莫非神隐天外了不成?”
“为父之责评断:零分!”
石板上,第三个叉画得极狠,几乎要将石板划穿。
云小墨放下石板,对着萧珏,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那姿态,就像在打发一个上门行骗的江湖郎中。
“综上所述。”
他一字一顿地宣布最终评断结果。
“您,不具备担任父亲一职的任何基础条件。”
“考校未过,慢走不送。”
整条朱雀大街,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似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萧珏那张俊脸,由青转紫,活像个打翻的调色盘。
他感觉一股血直冲天灵盖,喉咙里泛起腥甜,脑子都快被这股邪火煮沸了!
奇耻大辱!
他堂堂靖王,竟被一个五岁的奶娃娃,当着满街百姓的面,驳得体无完肤!
他刚要发作,一道更奶声奶气的声音,又轻飘飘地钻了出来。
一直躲在云知夏身后的云小暖,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地说:“娘亲,这位叔叔心里住的小人儿,正在地上打滚撒泼,不肯起来呢。”
小姑娘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小声补了一句。
“真是稚气。”
“噗——”人群里,不知是哪个胆大的,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萧珏这个火药桶。
他猛地转头,一双要吃人的眼睛死死瞪向云知夏。
结果,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写满“崇拜”与“心疼”的脸。
云知夏正满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仿佛在说:我儿真乃麒麟之才,天下无双!
下一秒,她飞快瞥向萧珏,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歉意又惶恐的表情,眼神里全是求饶:王爷,小儿无知,您大人有大量……
这一眼,让萧珏积攒的所有怒火,都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
有力,却无处可使。
他能如何?
当街与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
还是去斥责一个用“我儿最棒”的眼神看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无论怎么做,颜面尽失的都只可能是他。
一口老血,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口。
憋屈!
太憋屈了!
“好……很好!”
萧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神像是要将云知夏凌迟。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冲向轿子,背影里满是仓皇而逃的狼狈。
“回府!!”
那声音,像是要把轿顶吼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