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云知夏站在院里,指尖在新刨好的木板上划过,“免费鉴药”四个歪歪扭扭的炭字,是她熬了一夜的心血。
她早就把母亲那本厚厚的《云氏账略》翻烂了。
陈药混新,沙土增重。
这些都是百草堂李家玩剩下的伎俩,专挑那些利薄但用量大的孩童药方下手,黑心透了。
今天这块牌子,不是什么广撒网的善举。
这是她磨了一宿,准备捅进李家心窝子的第一刀,精准,且狠。
她没多想,亲手把木板挂在了医馆门外。
“吱呀”一声,云心堂那扇半旧的木门,正式向着德胜街敞开。
牌子刚挂出去,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云心堂门口就围上了一小圈人。
大部分是些街坊四邻,闲着也是闲着,伸长了脖子瞧热闹。
“免费鉴药?天底下掉馅饼了?”
“我看八成是想把人诓进去,好卖她家那些来路不明的药材吧!”
云知夏压根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自顾自在门口摆了张小桌,搬条板凳坐下。
云小墨和云小暖,一左一右,跟俩小桩子似的,杵在她身旁。
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有个拄拐杖的婆婆,颤颤巍巍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她把一个手帕包得死紧的药包搁在桌上,满脸都是不信任。
“小大夫,你真能瞧出个好赖?”
云知夏冲她笑笑,没接话,只是把药包往云小暖那边推了推。
云小暖探过小脑袋,鼻子凑近了药包,使劲儿嗅了嗅。
她连包都没打开,就歪着头,奶声奶气地开了口。
“婆婆,你这药呀,倒是没假的。就是这些草药朋友都太累啦,一个个都睡着了,喝下去怕是没力气帮你赶跑身体里的小坏蛋喔。”
老婆婆一听,愣了,将信将疑地打开药包。
里面的药材果然颜色发暗,干瘪瘪的,一看就是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陈货。
“哎哟!城西那家王记药铺,真是坑死个人!”
有了第一个吃螃,不,试药的,后面的人胆子也大了。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火急火燎地挤进人群,直冲到桌前。
“大夫!你快帮我瞧瞧!我这药是不是有问题?”
妇人把一个印着“百草堂”字样的药包,“啪”一声拍在桌上,眼圈都气红了。
“我家娃喝了他们家开的安神汤,一晚上折腾个没完,还拉肚子!他们倒好,非说是我家娃身子骨弱,跟药没半点关系!”
这话一出来,四周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钉了过来。
云知夏还没来得及动,云小暖的小脸蛋已经皱成了一个包子。
她凑近那个药包,小鼻子才刚闻了一下,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小手扇着风。
“臭!”
“好臭啊!”
小姑娘指着药包,小脸上全是嫌弃。
“娘亲,这里面的甘草朋友,身上长了好多绿毛毛,都发霉啦!”
一句话,人群里像是炸了锅!
用发霉的药材给孩子治病?
这他娘的跟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那妇人更是气得手脚冰凉,一把撕开药包,哗啦一下把里头的药材全倒在桌上。
众人伸长了脖子一看,那几片甘草上,果然布着星星点点的绿霉!
妇人当场就嚎了出来。
“天杀的百草堂!我跟你们拼了!”
云小暖却没看那妇人,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围观的人群里扫来扫去,最后,准准地定格在一个缩头缩脑的男人身上。
“娘亲!”
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亮,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那个男人,小鼻子又皱了皱。
“那个叔叔身上,有甘草和沙土混在一起的味道!”
“他心里的小人儿还在喊呢!一直在喊‘昨天掺的沙土够多了,这群蠢货肯定看不出来’!”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成了刀子,齐齐射向那个男人。
那人正是百草堂派来探听虚实的账房,被李夫人差遣过来,哪想到一个屁大点的丫头片子能当众把他心里的算盘给抖落出来,当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腿一软,噗通就瘫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想往外爬。
可被怒火点燃的街坊们哪儿会给他这个机会。
“抓住他!”
“狗娘养的奸商!”
几个壮汉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那账房按得死死的。
“退钱!百草堂退钱!”
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子,人群的情绪瞬间引爆。
紧接着,无数拿着百草堂药包的百姓,疯了一样冲向街对面的百年老店。
“砰!”
“哐当!”
百草堂的大门被砸得震天响,咒骂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场面彻底乱了套。……
靖王府。
暗卫将德胜街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禀报。
萧珏端着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胡闹!”
他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青花瓷盏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她把京城当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场吗!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的脑子里,一边是云知夏领着孩子在街边撒泼的刁民样,一边又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温顺怯懦的影子。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疯狂地撕扯,烧得他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一阵烦躁与怒火,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慌乱,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京兆府。
顾晏尘听着下属的汇报,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大人,德胜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百草堂的大门都快被人拆了,咱们要不要派人去……”
“不必。”
顾晏尘放下茶盏,那双桃花眼的眼底,漾开一抹极淡的笑纹。
“区区商户纠纷,又没闹出人命。”
“让她闹。”
“闹得越大,李家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龌龊,才越藏不住。”
……
夜深了,德胜街总算安静下来。
百草堂的门匾被人砸成了两半,孤零零地躺在街角。
门口到处都是被撕碎的药材和烂菜叶子,一片狼藉。
一街之隔的云心堂,却灯火通明。
云知夏把今天收来的铜板一串串地码好,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感落在心头。
她抬眼望向窗外,对街的百草堂黑漆漆的,死气沉沉。
手里的铜板串沉甸甸的,这分量,让她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教她辨认药材时,第一次塞进她掌心的那株当归。
娘,第一步,女儿走稳了。
云小墨抱着他的小算盘,小小的眉头拧着,珠子被他拨得噼里啪啦响。
算了老半天,他才抬起头,一张小脸上写满了藏不住的激动。
“娘亲,百草堂完蛋了!他们名声臭了,供货的药商肯定也得跑!我估摸着,明天一早,咱们最多花五十两银子,就能把那间铺子给盘下来!”
他献宝似的,把一张画好的图纸推到云知夏面前。
“我都算好了,咱们把百草堂的前院改成专门卖药妆的铺子,就卖小暖说的那个新药膏。”
“后院那么大,空着也是浪费,全种上金银花和龙胆草!”
“这样一来,铺租省了,药材本钱也省了,里外里这么一算,咱们一个月,最少能比现在多赚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肉乎乎的手指头。
“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