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我数着脚步声,直到父亲的皮鞋声消失在办公楼方向。钢丝钳还躺在后备箱里,刃口沾着雨水,像刚完成一场手术的手术刀。
毕业典礼的彩排已经开始。礼堂里飘着劣质彩带的气味,校长的秃头在聚光灯下反光。林小满坐在第三排,指甲不停抠着录取通知书的边缘——那所三流中学的校徽印歪了,和她父亲诊所的假公章一样粗糙。
莫言同学准备发言。班主任递来话筒时,手指在发抖。她今天涂了粉色指甲油,试图盖住被粉笔灰侵蚀的指甲。我接过话筒,演讲稿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掌心发烫——那是用父亲办公室的烫金钢笔写的股市代码。
林小满突然抬头。她嘴唇上的廉价唇膏已经斑驳,露出底下苍白的唇色。阳光透过彩窗照在她脸上,将泪痕分割成七彩的溪流。前世她也是这样看着我,在我被泼了一身红墨水的时候。
话筒发出刺耳的啸叫。我调整角度时,看见校长正偷偷擦汗。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信封,上面印着教育局的抬头——正是前世他收下陈昊父亲贿赂时用的同款信纸。
首先感谢母校培养。我念着稿子,指尖摩挲着背面的数字。2008年金融危机、2015年股灾、2020年疫情爆发点……这些日期现在变成了我钢笔下的密码,每一组数字都能让林小满家的债务翻倍。
台下突然响起啜泣声。林小满把录取通知书揉成了团,纸团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我弯腰捡起时,袖口里的粉笔灰盒滑出来半截。塑料盒盖上还粘着化学实验室的标签,和前世她往我午饭里加料时用的容器一模一样。
掌声响得太突然。我鞠躬时,粉笔灰盒彻底滑进口袋。校长的握手力道很大,他掌心的老茧刮得我皮肤发痛。前世这只手签署了我的退学文件,现在它正殷勤地帮我整理领结。
散场时人潮拥挤。林小满的书包擦过我手臂,帆布面料上还沾着卫生值日时留下的消毒水渍。我假装踉跄了一下,粉笔灰从盒缝里漏出来,顺着她敞开的书包口飘进去。白色的粉末在阳光下像场微型雪崩,和她当年倒进我饭盒时的分量丝毫不差。
小心台阶。我扶住她手肘。她手腕上的淤青还没消,是上周撕毁班级合影时被相框划的。她甩开我的动作太猛,书包里的粉笔灰扬起来,在阳光下形成一团呛人的雾。
校门口停着辆生锈的自行车。林小满的父亲站在车旁,白大褂换成了皱巴巴的格子衬衫。他手里捏着诊所的封条,看到女儿时下意识把纸条藏进裤袋——但黄色的封条末端还是露了出来,像条垂死的黄鳝。
父亲的新车缓缓靠边。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和后备箱里那捆股权证书的气息很配。我拉开车门时,后视镜正好映出林小满弯腰咳嗽的样子——粉笔灰粘在她睫毛上,像结了一层霜。
直接去证券公司?父亲调整着后视镜。阳光照在他新买的手表上,表盘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跳动。我点点头,演讲稿背面的数字在口袋里沙沙作响,像证券交易所的打印机在吞吐数据。
林小满的尖叫声突然传来。她疯狂拍打着书包,粉笔灰从各个缝隙喷出来。她父亲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诊所封条掉在地上,被路过的家长踩出黑脚印。
红灯亮起时,我摇下车窗。风把远处的哭喊声送进来,和证券交易所的电子提示音奇妙地重合。父亲打开车载广播,财经频道正在分析上市公司财报,背景音里有打印机工作的声响。
做空。我轻声说。父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代码节奏,和粉笔灰从林小满书包里簌簌落下的频率完全一致。后座上的公文包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盖着红章的做空协议——签署日期正好是林小满父亲诊所被封的那天。
后视镜里,那辆生锈的自行车越来越小。林小满蹲在路边干呕的身影缩成一个黑点,像K线图上某个即将崩盘的转折点。父亲打开转向灯,机械厂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证券交易所的铜牛雕像一样锃亮。
证券公司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我眯起眼睛,看着父亲的金色领带夹在反光中跳动,像前世跳楼前看到的最后一抹夕阳。中央空调的冷风裹挟着油墨味,和打印机吐出的做空协议一个味道。
账户开好了。客户经理递来平板电脑。他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和林小满父亲给病人打针前的手势一模一样。我签下电子签名时,指尖在屏幕上拖出长长的蓝色轨迹——和前世割腕时血流的路径分毫不差。
初中录取名单贴在公告栏上。三个熟悉的名字排在一起,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陈昊的名字后面跟着借读两个小字,墨迹还没干透;林小满和苏晴被分在七班,班级编号用红色标注,像两张病危通知书。
新书包的皮革味很重。我拉开夹层,掏出烫金封面的记事本。父亲送的万宝龙钢笔在纸面滑动,墨水渗进纤维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我写下第一个日期:9月15日,林小满父亲债务到期的日子。
窗外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树影在纸面上摇晃,把复仇计划四个字切割成碎片。前世这时候,我正站在天台边缘,听着同样的蝉鸣。现在我的影子完整地铺在地上,像张摊开的棋盘。
莫言同学?班主任在走廊尽头招手。她新烫的卷发散发着药水味,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病历本上的折痕。我合上笔记本时,钢笔夹层里的微型摄像头正好对准她的脸——和前世她收下陈昊家红包时的角度一致。
教室里风扇转得很慢。陈昊的座位空着,但桌洞里塞满了零食包装袋。我伸手一摸,指尖沾上辣条的油渍——和前世他们塞进我书包的垃圾同个牌子。包装袋背面印着生产日期:正好是他父亲入狱的那天。
林小满和苏晴一前一后走进来。林小满的校服领口发黄,袖口还沾着消毒水渍;苏晴的马尾辫扎得太紧,太阳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她们看到我时同时僵住,像两只被强光照射的蟑螂。
好久不见。我举起钢笔打招呼。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墨囊里装着特制的褪色墨水。林小满的书包突然掉在地上,散落的课本上全是涂鸦——骗子小偷的字样和她当年写在我作业本上的一模一样。
上课铃救了她们。班主任介绍新同学时,粉笔在黑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我翻开课本,扉页上粘着个微型录音笔,红灯微弱地闪烁。前世他们就是用这个设备伪造了我的认罪录音。
陈昊迟到了。他站在门口喊报告时,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锯子。劣质染发剂的味道从他发梢飘过来,右手腕上戴着电子监控环。班主任皱眉的表情,和当年看到我割腕伤口时如出一辙。
坐莫言旁边。班主任指了指我身边的空位。陈昊的瞳孔剧烈收缩,监控环发出滴滴警报声。他拖着脚步走过来时,我闻到了少管所消毒剂的味道——和他们当年泼在我床铺上的液体一个配方。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陈昊的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像极了前世他踹我课桌的动静。我对他笑了笑,钢笔在指间转出残影。他的监控环又开始报警,汗珠顺着电子镣铐往下淌。
下课铃响得惊天动地。林小满拉着苏晴冲出教室,陈昊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我慢条斯理地合上课本,录音笔的红灯依然亮着,记录着所有躁动的脚步声。
走廊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我踮脚看见新贴的处分通知:陈昊因打架被记过,处分决定盖着鲜红的公章。前世同样的位置,贴着对我的诬陷通告。现在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纸上,红章像团燃烧的火。
放学时下起了太阳雨。我站在屋檐下看陈昊淋雨跑远,电子监控环在雨水中闪着蓝光。林小满和苏晴共撑一把伞,伞骨突然断裂,雨水把她们精心打扮的头发浇成落汤鸡。
父亲的新车无声滑到面前。真皮座椅散发着冷气,车载屏幕显示着今天的股市收盘价——林小满父亲抵押的诊所地块暴跌30%。我降下车窗,让雨丝飘进来打湿那本烫金记事本。
下周有转学考试。父亲递来热可可。杯身的温度让我想起前世血流的温热。后视镜里,三个落汤鸡的身影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像三张被水泡烂的旧照片。
雨刷摆动的声音很催眠。我翻开记事本,在9月15日那天画了个红圈。墨水晕染开来,像极了前世天台地面上那摊血迹。但这次,钢笔很快又移到下一页,写下新的日期和计划。
蝉鸣不知何时停止了。阳光穿透雨云照在后备箱上,那里放着全新的工具箱——钢丝钳、螺丝刀、还有父亲亲手做的微型爆破装置。金属工具在光影中闪烁,像等待演出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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