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竹马何时胜天降 > 第六章 州府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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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捱到门神自己坐不住、走了,刺史终于找到机会和武朵单独聊聊。

武朵被领进书房,她进屋后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圈。刺史在她身后轻轻将门阖紧。

“见字如晤。”刺史眉宇微蹙,停顿过长,显得他有些犹豫,“带来这信,说明你是……值得信任之人。”武朵自然明白对方咽下去的意有所指,不卑不亢地谨慎回应:“小女也是身负青梅竹马之请,怎能推脱。如今朝廷内外各路人马盘根错节,侍郎想要履现与昔日同窗的约定,也不得不考虑时机和方式。此事实在没有比我这个教书女师更好的人选了。”

刺史觉得有理,渐渐卸下心防,问她有何安排。“还请刺史入京,”武朵作揖,点到为止,“面谈贵府千金的婚事,以示诚意。刺史常年举家驻外,劳苦功高,京中自有大臣为你托词。”

刺史有些心累地坐上主位,皱着眉摇了摇头:“女先生刚从长安而来,有所不知,此一时不能平常而论。突厥近年频犯本州,虽未伤我军元气,但其目的昭然若揭,山雨欲来。我若此时上奏离岗,万一……那可真是罪无可恕啊。”

武朵闻言,明白了刺史的难处。眼下三皇子正需人手,时机不待、刻不容缓,而边境局势瞬息万变,关乎万千百姓、国土安危。武朵一时没有什么好法子,便向刺史告退,回到为她安排的客房慢慢打算。

州府后院静谧安详,武朵在嬷嬷的照料下终于放松了紧绷数日的神经,困意顿时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她……

咣当!

门口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武朵从梦中惊醒,恍然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充满腥风血雨的都护府。

来人悄咪咪地拉开房门,差点被躲在一边的武朵举着花瓶砸个正着。

“先生手下留情!”娇俏的声音自下传来。原来是千金大小姐上官和顺。武朵松了一口气,一边放下自救凶器、把人拉起来,一边不禁在心里吐槽:“果然,完美的借口都得扎根于生活。这刺史千金也太没有规矩了,还真得教习一番。”

“大半夜的,千金不好生歇息,来我这里干嘛?”她有些无奈,点了灯,安抚屏退迷迷瞪瞪就跑过来的嬷嬷,再回到屋内招呼千金。

上官和顺虽在偏远镇上长大,但也算衣食无忧、备受宠爱,脑回路没什么弯弯绕,说话做事都颇为直爽真诚。“打扰先生,是我不对。我给先生赔罪。”

武朵哪至于让刺史千金给自己行礼,连忙制止:“尚在清眠,罢了,罢了。”和顺闻言立刻就坡下驴,扬着她那人见人爱的明媚脸蛋儿,搬着凳子蹭到武朵近旁,讨好道:“多谢先生。”

“我严格来说也算不上是你师傅,未长你一辈,小娘子叫我武朵便好。”

和顺从善如流地应下,又说:“那武朵姐姐也莫要千金、娘子地唤我了,叫我和顺便是。哦,我年前及笄,表字仁熙。朵儿姐取字如何?”

武朵听她几句话间愈发亲密,不禁有些怜爱。实不知包括她在内的人们,将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孩卷进政治漩涡,究竟要落下多少因果报应。“说来你可别笑,我表字正是‘五朵’。”她一边用手指比划,一边解释,“当年读书时,师傅起的。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当如人之股肱、花之英叶。夫律己待人,皆以此为准;民殷国富,亦由此而生。”武朵有感而发,引得和顺水汪汪的大眼睛愈发闪耀了。至于这个博学多才、胸怀天下的师傅……武朵总不能跟和顺说“吾有一友”吧。

房梁上,一个蒙面人激动地向同伙打着手势。对面的同伙正搂着梁柱,小心挪动脚步,没空理会。

更灵巧的那位遭到无视,四下扫视一番,顺着屏风后的柱子滑下,落入厕屋门扉的阴影当中,随后一个闪身,撩开厕屋窗户跳了出去。同伴见状,连忙跟上。

两人一路猫腰躲避,蛇形走位,终于爬出州府高墙。一进林中,诚辉立马扒下覆面,气还没喘稳就迫不及待道:“还真让骈行给说中了,原来是一二三四五的‘五’。”

魏枫也卸下伪装,打理着身上的浮灰:“什么这个五那个五的?说正事儿!”他心情不佳。诚辉找到房间出口的时候,魏枫正听到刺史千金在问那长安亲戚给介绍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样。闺阁女子对姻缘充满着好奇和向往。

“没听出来什么要紧的,倒是刺史有个在京作侍郎的同窗?听起来那位才是这门亲事的媒人。”诚辉一时间也挑不出武朵和刺史之间对话的毛病。

“侍郎?”魏枫托腮思索,“也许这位和三皇子有关系?要是特勤的供词属实,这回倒是一石二鸟。”

诚辉则对此很不赞同:“突厥人都坑我们多少次了,干嘛还信他的鬼话?”魏枫也不客气地回怼:“他不可信?那武朵可信喽?”诚辉顿时被他的偷换概念绕了进去,气急败坏地:“我可没这么说!”

“目前来看,只有特勤的供词能和元伯的怀疑对得上。”魏枫冷静地分析着,“若他在客栈偶然听得武朵和嬷嬷之间提及三皇子是真,那武朵很有可能是三皇子的线人、受三皇子庇佑。废太子之事以后,皇子之间关系微妙,谁也不敢轻易造次,所以特勤觉得兴许能借武朵镇住骈行……”

“他想得倒美。”诚辉一边听着,一边吐槽。

“啧,听我说完!可要是元伯所言在理,新的问题又产生了。”魏枫打断诚辉,提醒她注意当前的微妙局势,“若武朵真是三皇子的人,那她不辞万里而来,必有猫腻。兴许是三皇子借侍郎之手召见刺史。三皇子找上官老儿作甚?是单纯觊觎刺史手里那点儿兵力,还是因为州府刚好制衡都护府?”

诚辉终于明白过来:“骈行难道被三皇子针对了?”魏枫不置可否:“不清楚,但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他刚欣慰诚辉难得上道,结果对方脑筋一转,又眨了眨眼,疑惑道:“那又怎样?骈行不是一直得谁被谁针对吗?”

魏枫无语,想了想,他又不得不承认诚辉言之有理。虽然很显然听者有心、说者无意,对方这话本身并不是为了暗藏如此深刻的道理。

“有你,真是表兄的福气。”

诚辉最讨厌被魏枫嘲讽,头脑风暴一阵,决定战术转移话题:“你能耐!那你都查到什么了?”按计划,她与魏枫兵分两路,她关注武朵,魏枫彻查州府。

“没。”魏郎君理直气壮。

“你……”

“报!”军府的差役赶到,告知二人,府兵细作终于招了,“他说买他消息的人是个做生意的,只是为近期要出手的布锻择一良机,免得被都护府的不定期巡视冲撞。并没涉及与突厥或是州府的干系。”

“布锻?”魏枫一下警醒,“刺史的账房里好像确有与这相关的记录……”

诚辉立刻报仇:“什么叫‘好像’?你是在问我们吗?”学得有模有样。可惜魏枫比她经历的批评更多,反应更快:“你少来骈行那套,再怎么也轮不着你来说我!要是放你去查,连个‘好像’都未必能记住吧!”诚辉大怒,但细想也确实如此,于是怒不敢言。这就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合作小组作业的难处——谁也不服谁,可真争执起来,往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魏枫略一思索,作出决定:“明日你我再进州府探查一番。万一刺史真牵扯其中,总得让表兄有个准备。诚辉!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诚辉特别想没听见。

白日。州府后院里,两位小娘子自昨夜起,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武朵一边安慰自己,侍郎给安排的对象倒是一表人才、正人君子,至少不会平白委屈了上官和顺;一边她又做出了一个违背职业道德的决定,偷偷告诉和顺,见过郎君之后若是实在不喜,她也有的是办法退婚的。这会儿武朵又不觉得规矩是和顺必要学习的了。

武朵给常年驻外的和顺讲了各地的奇闻轶事,不仅有关长安。和顺对她能够游历四方羡慕不已。武朵有口难言,淡淡笑着,也不愿打破天真少女的美好误解。后来武朵问起边塞故事,和顺十分自豪地介绍了各色人马。

“玄铁军在州里竟负有如此盛名?你怎得对他们这么了解?”武朵不禁好奇。

和顺笑着摇头:“没有啦,玄铁军吓人得很,大家避之不及呢。但是越是神秘,我越好奇。反正只是寻常碰面的时候多看两眼、多说几句,阿耶也不怪我。”古灵精怪的千金小姐调皮得很。

她向武朵解释了为何军府和都护府走得近:“都护府是二皇子实际负责,军府由魏氏父子管理。魏氏是二皇子的母家。虽然到了折冲都尉这一代,他们和魏昭仪八竿子才能打到一起,但远亲不如近邻,魏枫和二皇子又年纪相仿,自然亲近。”

“玄铁军可不是御赐的哦,”和顺说到,“当年二皇子自请戍边,圣人赐的部队正是现在由魏氏父子管理的府兵之一。我听说是二皇子途中吸纳了玄铁军后,羽内不睦,最后为了维系好驻地各方关系,只好放弃了御赐的部队,把他们交由自家表弟魏枫。”放弃了……御赐部队,武朵惊奇于李绍云的脑回路。

“玄铁军名声不好,权贵士族不愿与之同行,但是他们可厉害了。”和顺倒是颇为理解二皇子的样子,“二皇子的玄铁军麾下有两位奇人。一位是元长史,文韬武略、深谋远虑,无人能及;另一位就是今天送你来的高司马,武功高强,两军对垒尚无败绩。”

武朵听得渐渐收了笑。果然,众人皆以为二皇子被排除在外,实际上李绍云早已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所谓不得已放弃御赐部队,其实就是他主动抛弃的吧。毕竟是圣人的眼线,他要想搞点旁门左道,实在不太方便。都说“二皇子狼子野心”,如今看来,这说法绝非空穴来风。

“你可有了解二皇子?他可怕不?”武朵循循善诱。

“当然了解,但他不至于可怕。二皇子虽为皇子,但军中府内只论职务。他是实领副都护,我阿耶是上州刺史,分工明确,平起平坐。二皇子、魏都尉与我阿耶一向互相礼让,玄铁军自然不会、也不能对州府怎样。我们还管他叫‘二马将军’呢。”

“何为‘二马’?”武朵不解。

和顺笑得更开心了:“玄铁军全副武装的时候,人们不是辨不出来谁是谁嘛。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几个首领还是各有特点的。平常巡逻的时候,二皇子经常骑着一匹战马,手边还牵着另外一匹。只有他这么干,换了别人,那另一匹马是不服管的。而且二皇子表字‘骈行’嘛,骈行骈行,两马并行。我们就叫他‘二马将军’喽!”

武朵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问和顺,二皇子要是知道人们偷偷给他起外号,可还了得。结果和顺说,哪有偷偷叫他,孩子们都是围着座驾当面唱的。

“二皇子平易近人,也不在乎繁文缛节。”和顺耐心传授武朵如何与玄铁军共存谋生,“只要不干涉军机要务,他才懒得理会。”

武朵瞪大了眼睛:平易近人?难道是我之前出了幻觉?

正聊着,府中小厮突然来报:“不好了!娘子们快收拾东西,随我们跑吧。边防失守了!”

武朵“噌”地窜起来,顾不得已然被吓呆的和顺,她连忙质问小厮。得知突厥大军压境,兵临城下,镇上兵力远远不足,挡不住的。武朵更加疑惑:“边防又不止有州府的部队。都护府和军府呢?怎会放其直抵腹地?”

那小厮一听都护府,哭得更大声了:“玄铁军倒是在城下,但也兵力悬殊。况且……”

“况且?”

“况且都护他怕是疯了!二皇子这是要我们州中百姓陪葬啊!”小厮惊慌失措,歇斯底里起来,听得武朵满脑子问号,太阳穴也跟着嗡嗡直跳。

她来不及思索,回身叫嬷嬷帮着上官和顺撤离府邸,自己却问了城楼的位置,离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