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宿舍窗棂，在肖钰书桌上切割出锐利的光斑。那块漆黑的手机静静躺在光斑边缘，像一块吸饱了夜色的墨玉。肖钰尝试了多次，手机毫无反应。它彻底死了，死得如此彻底，让肖钰开始怀疑，两天前牌桌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牌背裂开时露出的群山囚笼、血屏上扭动的“擅窥天机者”警告，都只是他自己的谵妄。肖钰心想：“是我病了，还是它坏了？”
肖钰从床上跳起来，草草洗漱，草草吃了早饭，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搜索框里，他敲下关键词：“四面环山”、“内部空旷”、“几何体悬空”。回车键按下，信息洪流奔涌而至。结果却多是旅游攻略。有张家界天门山“天门洞开”，被描述为“天光穿透山体形成的巨大空洞”；有贵州格凸河“中洞苗寨”，巨大溶洞穿山而过，洞内居住着人家；有秘鲁马丘比丘，古城嵌于群山怀抱……图片壮丽，却与梦中那冰冷、囚禁感十足的几何空间毫无共通之处。
他又尝试叠加“异常现象”、“神秘传说”，结果是UFO目击或地质奇观论坛，充斥着模糊照片和语焉不详的“能量场”描述，荒诞不经。
而用“梦境飘浮四方体”更是搜出一堆解梦网站和心理学论坛，解梦网站给出了千篇一律的答案：“象征稳定中的不安”、“内心被规则束缚”、“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欲”等等。而心理学论坛稍显深入，提及“规则几何体悬空”可能隐喻“对无法掌控的系统性力量的焦虑”，或“意识对高维空间的模糊投射”。在一个冷门的玄学论坛角落，有人发帖询问“梦中悬空发光方块，四周有山影”，跟帖寥寥，只一人回复：“像不像‘阵眼’？或者……‘门’？”
肖钰盯着“阵眼”二字，指尖发凉。他想起牌桌上流转的四季符文，青色藤蔓般的阵图纹路。那四方体，是阵眼吗？那四面山，是困住阵眼的囚笼，还是……守护阵眼的屏障？
肖钰又换成“春溪”。地图软件清晰地标出十几个名为“春溪”的村落、溪流，散布大江南北。旅游博客赞美着某处“春溪”的潺潺流水与春日桃花；地方志记载着另一个“春溪”曾爆发山洪的旧闻。也没有一处与牌背地图残片上那嶙峋山脊、蜿蜒河流交汇处的标注产生丝毫关联。他尝试搜索“春溪古地图”、“春溪秘闻”，结果被淹没在无关的房产广告和农家乐推广中。那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肖钰的头很痛，他向后仰靠在椅背，压揉着太阳穴，一阵阵无力感包围了他。
已到中午，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中午饭时间到了。肖钰拿起备用手机，点了外卖。然后，继续搜索，
肖钰在搜索框输入“时光里咖啡馆苏砚”。结果只有寥寥几条本地生活平台的店铺信息，几张构图考究的咖啡照片，以及一句“店主苏先生温和有礼，咖啡一流”的泛泛好评。他又尝试“苏砚扑克”、“苏砚风水”、“苏砚背景”…看着电脑屏，肖钰很吃惊：这个人像一滴水，完美融入了城市之海，除了那间名为“时光里”的咖啡馆，再无任何苏砚存在的证明。
肖钰回想起昨夜楼梯口，苏砚倚墙而立的身影，镜片后沉静的目光，嘴角那抹洞悉一切般的笑意。他不是普通的咖啡店老板。他是谁？那副扑克牌，与他有关吗？
肖钰站起身，在房间来回快步走着。“再搜搜刘爽，”肖钰伏下身，在搜索栏输入刘爽两个字。瞬间，页面被各类名人占据：屡获殊荣的女高音歌唱家，发表过轰动论文的年轻女科学家；上世纪红极一时的女影星……没有一张脸，能与“对弈”APP里那个冰冷、机械的引导者“刘爽”重叠。也没有一条信息，指向一个可能开发了诡异扑克游戏程序的技术人员。肖钰甚至尝试了“刘爽扑克”、“刘爽对弈”、“刘爽程序”，结果一无所获。
浩瀚无边的网络世界也无法提供一条通往真相的切实路径。肖钰的内心涌出更深的无力感。他甚至感觉到那些闪烁的屏幕、跳动的字符，就象一个比古墓迷宫更令人窒息的现代信息迷宫，而四面环山的囚笼，正以数据的形式，无声地笼罩着他。他感到自己无力自拔。
暮色四合，键盘低微的嗡鸣显示着这是一个鲜活的现实世界。一阵饥饿感提醒着肖钰，他忘了吃午饭。订的外卖挂在门把手上。肖钰把外卖拿进宿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三下，带着周子安特有的精准节奏。“进。”肖钰没抬头，继续吃着饭。
门开了，周子安走进来，没开灯，就着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拖过肖钰对面的椅子坐下。周子安侧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周子安晃动着手里提的一个袋子，轻快地说：“还以为你没吃饭呢，我在食堂买了三个菜。”边说着，边拿出五个一次性塑料餐盒，打开盒盖。两盒米饭，三盒菜是鱼香肉丝、醋溜土豆丝和酱香小排，都是肖钰爱吃的。肖钰说：“还是子安了解我。”便与周子安一起边吃边闲聊着。
晚饭接近尾声，周子安推了推眼镜，慢慢地说：“你昨晚在‘时光里’，状态不对。”
肖钰猛地抬眼，只见周子安的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看不清他眼神。
周子安声音平稳地继续说：“心率异常，瞳孔反应迟滞，体表温度偏低。昨天下午健身时，你的注意力阈值也比平均值低37%，对远航的调侃反应延迟0.8秒。”
肖钰顿住了，但他努力不流出内心的吃惊。昏暗光线下，周子安的脸部线条显得格外清晰，像用尺规画出来的一般。
“子安，”肖钰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玩牌太晚，没睡好而已。”
“睡眠不足会导致皮质醇升高，反应迟缓，但不会引发看到红桃9时，瞳孔瞬间放大。”周子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肖钰的掩饰。
“昨晚你看到那张红桃9时，瞳孔瞬间放大，手指有0.5秒的痉挛性收缩，那是典型的惊骇反应。”他瞥了一眼肖钰未关闭的浏览器页面停留在“刘爽”的搜索结果。“这不符合你平时的信息获取模式。”
宿舍里充着两人之间凝重的空气。肖钰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周子安的观察力太可怕了，像一台精密的人体扫描仪，将他竭力隐藏的惊惶与困惑一丝不挂地呈现出来。
“你在害怕什么，肖钰？”周子安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和那个苏老板有关？还是和……你最近玩的某种‘游戏’有关？”他刻意在“游戏”二字上加了重音。
肖钰的呼吸一窒。告诉子安？告诉他那个诡异的APP，牌背裂开的地图，血红的警告，还有窗外那个模糊的黑影？子安是学计算机的，逻辑严谨，或许能帮他分析？但下一秒，肖钰改变了主意。
“没什么特别的游戏，”肖钰强迫自己迎上子安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就是……做了个怪梦，有点在意。加上昨晚牌局输得有点惨，被林薇和远航联手算计了，心里憋屈，瞎搜搜。”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自嘲而轻松。
周子安静静地看着他，足足有十秒钟。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像深潭，映着肖钰强作镇定的脸。他能看穿多少？肖钰不知道。
宿舍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单调的嗡鸣。终于，周子安微微颔首，站起身。“你的微表情告诉我，你在隐瞒关键信息。”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但你有你的理由。如果这‘怪梦’或者‘憋屈’让你需要帮助，随时找我。我的数据分析，或许比搜索引擎有用。”
他收拾着桌上的餐盒，准备向门口走去。突然，他眼中满是惊讶地看向肖钰的身后。肖钰回过头，只见那部沉睡的手机屏幕正泛出一丝丝淡蓝的光。
手机自动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