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无声地落在滚烫的铁皮屋顶上,瞬间化为水汽,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周向东眼中的寒光比窗外的冰雪更冷。
三个月,翻过一座座山,这话说来豪迈,但每一座山,都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他没有沉浸在豪言壮语中,而是立刻转身,抓起桌上的半截铅笔。
他需要将这份决心,转化为一张张精确到毫米的图纸,一个个分毫不差的工步。
“铁柱,卫国,李师傅,都过来。”周向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车间里叮当的噪音。
王铁柱放下手中的扳手,张卫国停下擦拭车床的手,就连一直习惯性保持距离的李师傅,也缓缓站起身,走了过来。
三人的目光汇聚在周向-东面前那块简陋的木板上,那里用粉笔画出了一个简易的生产流程图。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夜校班,也不是临时小组。”周向东的铅笔尖在木板上重重点下,“我们是‘红星技术攻关队’。我任队长,铁柱负责后勤和物资对接,卫国,你带一个三人小组,专攻下料和钻孔,做生产一组。李师傅……”他看向这位半辈子都奉献给车床的老技术员,语气无比诚恳,“您是我们技术总顾问,负责最终的精度校准和质量检验,拥有一票否决权。”
李师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一票否决权?
这在任何一个国营大厂,都是总工程师才有的待遇。
他一生追求的,不就是这份对技术的绝对尊重吗?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人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拧成了一股绳。
正当周向-东准备布置下一阶段任务,将剩余学员进行分组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打断了他。
一辆漆黑锃亮的伏尔加轿车,在一众灰头土脸的解放卡车中,显得格外扎眼。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神情倨傲的中年人,在运输队办公室主任的陪同下,径直朝他们这个“违章建筑”般的铁皮车间走来。
“周向-东同志是哪位?”中年人皱着眉,用手帕捂了捂鼻子,似乎嫌弃这里的机油味。
“我就是。”周向-东站了出来,不卑不亢。
“我是市第一机械厂的副厂长,姓钱。”钱副厂长用眼角扫了一圈简陋的设备,轻蔑之色毫不掩饰,“听说你们能解决卡车油耗问题?地质队那帮人,脑子被石头砸了,居然信你们这草台班子。”
王铁柱的火爆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被周向东一个眼神制止。
周向-东淡淡一笑:“钱厂长,我们不解决‘问题’,我们只提供升级方案。信不信,您可以自己看。”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刚刚被他们用换来的钢板加固了底盘,并换装了全新滤清器和进气系统的解放CA10,“那是我们自己的车,您可以找个司机试试,百公里油耗,至少比你们厂里的同款车低五个点。”
钱副厂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敢如此直接地顶回来。
他这次来,本是受了上面的压力。
机械厂的运输车队油耗居高不下,已经成了全局批评的典型,这才听信地质队那边的风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过来看看,骨子里却充满了不屑。
“口说无凭!”他冷哼一声,指着车队大院里另一辆车况最差、趴窝了半个月的报废边缘卡车,“有本事,把那台‘药罐子’给我弄好。你要是能让它一个小时内上路跑起来,别说升级方案,我机械厂积压的那批高强度合金钻头,给你调拨二十箱!”
高强度合金钻头!
周向-东心中猛地一跳。
那可是加工高精度模具的宝贝,有钱都难买到的管制品!
修复车床的“应急能源模块”虽然神奇,但刀具的物理磨损却是实打实的。
有了这批钻头,他的生产效率至少能再翻一倍!
“一言为定!”周向-东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疯了!那台车发动机都快散架了!”李师傅失声惊呼。
但周向-东已经动了。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对身后的队员下令:“卫国,检查电路!铁柱,清空油路!李师傅,麻烦您听一下发动机异响,判断主轴承间隙!”
命令清晰,分工明确。
刚刚成立的“攻关队”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钱副厂长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周向东则将手搭在了冰冷的发动机外壳上,心念沉入系统。
【检测到目标:解放CA10,严重故障。】
【故障诊断中……点火线圈老化、高压线漏电、化油器堵塞、第三缸活塞环断裂……】
【启动‘微观修复’方案,需消耗能量点:15。是否执行?】
第三缸活塞环断裂?
这靠现有工具根本不可能在一小时内修好!
周向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一股微弱的暖流从他掌心涌入发动机,外人看不见任何变化,但周向-东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金属活塞环的裂缝在能量作用下缓缓弥合的景象。
“电路正常!”
“油路通了!”
“是第三缸……不对,声音变了!”李师傅震惊地抬起头,刚才还清晰可闻的沉闷撞击声,竟然消失了!
周向-东收回手,拿起一块备用点火线圈,沉声道:“换上。卫国,去地质队换来的柴油里,取最上面的清油,加进去。”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不到四十分钟就全部完成。
周向-东坐上驾驶座,对目瞪口呆的钱副厂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钥匙拧动。
“嗡——突突突——”
那台被所有人判了死刑的“药罐子”,在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后,发动机竟然平稳地运转起来,排气管喷出的不再是黑烟,而是淡淡的白色水汽。
钱副厂长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倨傲和轻蔑早已被惊骇所取代。
他看着稳稳停在面前的卡车,又看了看那个一脸平静的年轻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协议……我马上让人送来!”
夜幕降临,当王铁柱带着人兴奋地将二十箱崭新的合金钻头搬进仓库时,周向东却接到了苏晓梅托人带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十分匆忙。
“周德海带队,局里联合调查组,明早八点到。”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升。
真正的风暴,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烈。
周向-东捏紧了纸条,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车间。
队员们的热情正高,刚刚到手的钻头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不能让这团火熄灭。
“所有人,连夜作业!”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洪亮,“把机械厂的订单,今晚必须完成第一批!”
众人一愣,随即被他的情绪感染,轰然应诺。
然而,就在车间里热火朝天,机器的轰鸣声与工人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了运输队的夜空。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没有鸣笛,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正门,径直开到了他们铁皮仓库的门口,稳稳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