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寒气刺骨。
西山厂房内,三台庞大的东方红-50拖拉机底盘如同巨兽的骸骨,静静地横陈着。
断裂的工字钢大梁狰狞地裸露在外,扭曲的钢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绝望的白。
韩秀兰捏着几张发皱的合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东,县农机厂那边已经打了第三遍电话催了。话撂得很死,再拖十天,他们就只能把活儿转给别的维修队了。”
周向东正蹲在一堆废料前,他没回头,手里拿着一块从旧发电机上拆下的强磁,正一遍遍地扫过几根锈迹斑斑的旧钢轨。
磁铁吸附的力道和滑过表面的手感告诉他,这些从废弃铁路上扒下来的家伙,含碳量太低,杂质又多得吓人,别说承重,做个门框都嫌软。
“吱呀”一声,厂房的破木门被推开,王铁柱带着一身寒风冲了进来,帽子上的雪都来不及拍掉:“东哥,完了!城里所有的废品收购站,一夜之间全被封了!我亲眼看见的,是马占奎亲自带人查的,别说钢材,连工地上掉的钢筋头都让他们用麻袋收走了!”
“哐当!”一声巨响,赵大柱手里的八角锤狠狠砸在水泥地上,震起一片灰尘。
他粗红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怒吼道:“他妈的!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没有钢梁,这三台大家伙就是三坨废铁!咱们这个厂,也他妈成了一个摆设!”
周向东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
他眼前的空气中,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红色虚拟界面正闪烁着刺目的警告:【警告:核心维修材料“高强度碳素结构钢”严重短缺,维修任务已强制暂停。】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焦灼的脸,望向窗外那根高耸的烟囱。
烟囱口黑洞洞的,静默地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再也吐不出一丝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烟火。
傍晚时分,风雪更大了。
苏晓梅的身影出现在厂房门口时,几乎被风雪裹成了一个雪人,鸭舌帽的帽檐上凝结着一串晶莹的冰凌。
她快步走到周向东面前,顾不上喝口热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用铅笔和炭笔手绘的地图,线条粗糙却精准。
她指尖点在地图一角的一个红点上,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长白山南麓,这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一个小型露天铁矿,战争结束后就废弃了,根本没录入国家的矿产名册。我带地质队在那边做勘探时偶然发现的,矿脉就在地表,品位虽然不高,但绝对能炼出可用的粗钢。”
周向东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红点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苏晓梅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决绝:“我们徐队长下了死命令,严禁任何人透露这个矿点的位置,更别说……别说帮你去私自开采。可你说过,修机器就是修一个地区的命。向东,这一次,我信你。”
周向东沉默了许久,厂房里只听得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他终于伸出手,郑重地将那张承载着巨大风险与信任的地图接过,仔细叠好,塞进了自己棉袄最贴身的内袋里。
他没有说谢,只是迎着苏晓梅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天后,我带人进山。”
苏晓梅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我给你留了三天的野战口粮,还有我们地质队专用的防寒毛毯,都放在我宿舍了,你随时去取。”
深夜,厂房角落的办公室里,只有一盏昏暗的马灯亮着。
周向东、赵大柱和李二锤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旁。
当周向东摊开那张地图,说出“进山挖矿,自己炼钢”的计划时,赵大柱的牛眼瞬间瞪得溜圆:“啥?向东你没发烧吧?咱们是修车的,不是下井的矿工!这怎么干?”
“不干就等死。”周向东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钢厂的料一寸都要不来,黑市的价格翻了五倍还一钢难求。县农机厂的十天期限,等不到我们掉眼泪。现在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关门散伙,要么,我们自己给自己造一条活路!”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眼前那道虚拟屏幕上,一个刚刚解锁的技能图标正散发着柔和的蓝光——【金属纯度优化】。
他将技能说明在脑中过了一遍,沉声道:“我们不需要精炼,只要用最土的法子炼出能用的粗坯就行。我有办法……调整钢材的力学性能,哪怕只能把它优化到勉强够用的程度,也足够我们救回这三台拖拉机,救回我们这个厂!”
赵大柱死死盯着周向东那双在灯火下亮得惊人的眼睛,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半晌,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马灯都跳了一下:“干他娘的!大不了事发了进去蹲几天禁闭,也比眼睁睁看着厂子黄了强!”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
一辆经过改装、车厢里塞满了铁锹、风箱和耐火土的解放维修车,车头挂着一块手写的“地质队后勤支援队”的牌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寂静的县城。
车轮碾过积雪,在身后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向着远处白茫茫的林海延伸而去。
那车辙很快就被纷纷扬扬的新雪覆盖,抹去了所有来过的痕迹,仿佛这辆车从未出现过,径直融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无垠雪原。
原始森林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胆敢闯入的钢铁造物。
车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艰难前行,发动机的轰鸣是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声音。
周向东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不断在前方和手中的地图之间切换。
然而,那张手绘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参照物,一棵据说曾被天雷劈成两半的百年老松,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