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团团部。
丁伟摸着下巴,眼神里透着精明。“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个许三多,他不是在理解命令,他是在‘创造’命令。他把别人带有恶意的情绪,过滤掉,只提取出‘任务’这个核心。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可怕的执行力。”
“团长,这不就是个傻子吗?”旁边的参谋长忍不住说。
“傻子?”丁伟(伟)摇了摇头,“战场上,就需要这样的‘傻子’。你让他守阵地,哪怕只剩他一个人,只要你没下撤退命令,他就能给你守到死。这种兵,用好了,是一把最锋利的尖刀。”
新二团的孔捷则是眉头紧锁,他“哼”了一声:“歪门邪道!军队里,命令就是命令,哪能把气话当命令?这要是打起仗来,指挥官一句气话,他跑去送死怎么办?胡闹!”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天幕】。
……
晋绥军,358团指挥部。
楚云飞看得目不转睛,他身后的方立功忍不住开口:“团座,此人……似乎于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将一句明显的讥讽之言奉为圭臬,实属……愚钝。”
“愚钝?”楚云飞缓缓摇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赞叹,“立功兄,你错了。这不是愚钝,这是赤子之心,是磐石之志。”
他指着画面里那个笔挺的身影:“你看他,在听到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不是退缩,而是兴奋。为何?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所追求的‘意义’。哪怕这个意义是别人随口丢给他的,他也甘之如饴。”
“能将羞辱化为动力,将刁难视为机遇,此等心性,如琢如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若此人是我麾下,我必委以重任。”楚云飞的感慨发自肺腑,“国军若是多一些这样‘愚钝’的士兵,何愁日寇不灭?”
……
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筱冢义男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天幕】,仿佛要将那个叫许三多的士兵看穿。
山本一木站在一旁,他之前颤抖的手指,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看到了吗,将军。”山本的声音干涩而沙哑,“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他给自己创造了存在的意义。”
“我们试图用‘战争的无意义’来摧毁他们的意志,可他,却能从一句毫无意义的‘气话’中,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神圣的‘命令’和‘意义’。”
“他不是被动的。他是主动的。他主动地去寻找、去定义、去执行。这种精神上的主动性,比任何武器都可怕。他将绝望的环境,变成了一个可以让他实现‘意义’的舞台。”山本一木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正在与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为敌啊。”
筱冢义男没有回答。
他想起了山本之前的话——“帝国,无法战胜。”
之前他还有所怀疑,但现在,看到那个因为一句刁难而兴奋不已的士兵,他感到了一股从脊椎升起的寒意。
这不是一个士兵,这是一个象征。
一个能在任何绝境中,用最朴素、最愚直的方式,为自己找到存在价值,并将其付诸行动的象征。这种力量,坚韧、顽强、生生不息。
飞机大炮可以摧毁他们的肉体,但如何才能摧毁这种深入骨髓的精神?
清晨的荒原,带着一层薄薄的、湿冷的露水。许三多穿着一身沾满黄土的作训服,正蹲在地上。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可笑,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工兵铲,正在地上费力地划着一条笔直的线。
那条线从宿舍门口,一直延伸向远处的饭堂。
他划得很慢,很认真,仿佛不是在划线,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划完线,他便开始用铲子翻动线条内的泥土,一下,又一下,然后用铲子背面将翻松的土拍得结结实实。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独立团的战士们看得莫名其妙。
“团长,政委,这……这是干啥呢?”张大彪挠着头,满脸不解,“演习?不像啊,哪有这么演习的?”
李云龙也看不懂了,他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他娘的,这小子魔怔了?好好的兵不当,跑去刨地玩?”
画面中,许三多开始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他走到荒原上,开始低头寻找着什么。他弯着腰,像是在田里捡拾麦穗的农夫,裤脚很快就被露水打湿了一大片。他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手里掂量、审视许久,似乎不满意,又扔掉,继续寻找。
终于,他找到了一块颜色、形状都合心意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到那条被拍实的土路前,轻轻地将石头嵌入湿润的泥土中。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远处,五班的宿舍门口,几个士兵端着饭碗,正对着许三多的背影指指点点。
“你们看,傻子又犯病了。”一个叫李铁的兵油子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地笑着,“班长就那么一句气话,他还真当圣旨了。”
另一个人接话:“就他那三分钟热度,跟薛林写小说、老魏起外号一样,都是闲得蛋疼找事干。我赌他撑不过三天。”
他们的哄笑声隔着【天幕】都仿佛能听见,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观众的耳中。
然而,许三多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脚下的土地,和手中的石头。
一块,两块,三块……
不同颜色的石头被他一块块地找来,又一块块地嵌入泥土,渐渐地,那条原本单调的土路,竟开始浮现出一种朴素而又别扭的图案。
第一段从宿舍到饭堂的路,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默劳作和战友们的嘲笑声中,渐渐有了模糊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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