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陌玄“苏醒”片刻后，凌苍冥便如同枯木逢春，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虽依旧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但那癫狂的绝望却被一种更为炽热、更为小心翼翼的希冀所取代。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目光如同黏在榻上那人身上，生怕一错眼，那微弱的生机便会消散。
陌玄（降临的意志）并未频繁“苏醒”，大多时候依旧闭目沉睡，气息微弱。但偶尔，祂会睁开眼，眸光清冷平静，短暂地停留片刻。
有时是因凌苍冥笨拙喂药时呛咳，祂会极轻地蹙一下眉。有时是因凌苍冥絮叨得太过，祂会投去淡淡一瞥。有时，什么缘由也没有，只是静静睁着眼，望着殿顶幽昙明珠的清冷光辉，不知在想什么。
每一次睁眼，都能让凌苍冥紧张激动得如同面临神谕。他屏息凝神，用尽全部心神去揣摩那细微表情下的含义，是渴了？累了？厌烦了？还是……只是单纯地看着？
这一日，凌苍冥正仔细地为陌玄擦拭手指。他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擦拭到指尖时，他注意到那指甲边缘似乎有一处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毛刺。
他顿时如临大敌。
师尊如今这般脆弱，一丝一毫的损伤都可能带来不适！他立刻寻来最细腻的玉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打磨那处微不足道的毛刺。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又或许是那玉銼太过光滑，他手猛地一滑，玉銼的边缘极其轻微地蹭过了陌玄的指尖皮肤。
一道比发丝更细的红痕瞬间显现出来，甚至未能渗出血珠，只是微微泛红。
凌苍冥却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他竟伤了师尊？！
他竟用这脏手，弄伤了师尊！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手脚冰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丢开玉銼，像是犯了滔天大罪般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弟子该死！弟子罪该万死！”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悔恨，“弟子笨手笨脚，伤了师尊……弟子……弟子……”
他语无伦次，几乎又要陷入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榻上一直安静躺着的人，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
凌苍冥的请罪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陌玄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那双琉璃眸正淡淡地垂着，落在他磕红的额头上，以及……那根泛着细微红痕的手指上。
凌苍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师尊看到了！师尊定要厌弃他了！
然而，陌玄并未说话。
祂只是极其缓慢地、似乎有些吃力地抬起了另一只未曾受伤的手。
凌苍冥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只冰冷修长的手缓缓靠近，然后……极其轻微地、用指尖在他磕得发红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咚。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无奈的……责备？
凌苍冥彻底僵住，瞳孔地震，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连呼吸都忘记了。
额头上那一点微末的、几乎算不上疼痛的触感，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恐慌和绝望！
师尊没有斥责他，没有厌弃他，甚至……没有冷漠以对。
而是……弹了他的额头？
如同以往无数次，他修行出错、耍小聪明被识破时，师尊那般……带着些许无奈、些许纵容的小小惩戒？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涩和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却咧着嘴，又哭又笑，像个得到了最珍贵原谅的孩子。
“师……尊……”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弟子……弟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伤到您了……”
陌玄收回了手，眸光依旧清淡，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随即又缓缓阖上了眼，仿佛再度陷入沉睡。
仿佛刚才那一下带着些许亲昵意味的“惩戒”，只是凌苍冥另一个过于美好的幻觉。
但凌苍冥知道不是！
额头上那一点微凉的触感还残留着！师尊……师尊对他……并非全然冰冷！
这个认知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跪在原地，贪婪地回味着那一下短暂的触碰，心底涌起无数卑微又疯狂的念头。
师尊还是在意他的！哪怕只是丝毫！哪怕只是因为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损伤！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陌玄那根泛着红痕的手指，送到唇边，极其轻柔地、充满忏悔地吹了吹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点本就不存在的痛楚。
然后，他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颤抖着、极其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冰凉的、微颤的唇，无比虔诚地、轻轻地印在了那点红痕之上。
这是一个充斥着卑微爱悔、疯狂执念和极致小心翼翼的吻。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停留花瓣，短暂得几乎无法感知。
凌苍冥却像是做下了什么大逆不道、又甘之如饴的事情般，猛地抬起头，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又带着做贼心虚般的慌乱，死死盯着陌玄的脸，生怕那双眸子骤然睁开，流露出厌恶与冰冷。
然而，陌玄依旧安静地闭目沉睡着，呼吸清浅，仿佛对外界一切毫无所觉。
只有那被亲吻过的指尖，那细微的红痕，似乎……极其微妙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凌苍冥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是……错觉吗？
神域之中，陌玄本体漠然地看着下界那逆徒偷吻得手后、那副又惊又怕又狂喜的可怜模样。
感受到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微弱的温热触感……
祂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涟漪。
罢了。
自家徒儿……亲一下而已。纵着他些，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