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幻侠小说 > 初约 > 第十一章 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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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乌尔下意识地准备接通,又警惕地挪开了手,手机铃声在空中萦绕。正当他要挂断的时候,Alizée Jacotey的歌声戛然而止,电话居然自动接通了。

“我想你了。”

是他所熟悉的,前女友丹妮尔的嗓音。

拉乌尔没有说话,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确实幻想过这是真的。但这天晚上他所经历的一切实在让他无比疲惫,手术时所打的麻药更带给他浓重的睡意。他不想再配合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演那一出出荒诞的戏剧,也不想再理会那所谓“恶鬼”破绽百出的捉弄。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按下挂断键,手机发出了简短的通话结束音。

“为什么着急挂断呢,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联系了,”手机听筒里继续传来丹妮尔的声音,“难道你并非真的爱我?”

拉乌尔一言不发地关了机,他成功了。但紧接着,丹妮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也许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了。”像从前说悄悄话那样,她的气息拂过拉乌尔的耳朵,他感到臀部微微发麻。

“为什么非去不可?我跟爸爸商量过了,可以在他的银行里给你一份职位。”她轻盈地翻过床榻,坐在拉乌尔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拉乌尔微微挪过视线,她的耳环在酒店的吊灯下显得光彩熠熠。

“算了,我去洗澡了。”

拉乌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聆听淅沥的水声。丹妮尔往常喜欢在洗澡时哼唱Alizée的歌,往头发上抹洗发水的时候,歌声就会短暂的中断一阵子。忘词的时候,就模模糊糊地带过去。她的嗓音和这位当红的年轻歌手一点也不相似,细声细气的,听起来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次她没有唱歌。拉乌尔听着单调的流水声,没来由感到一阵烦闷。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丹妮尔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腹部,轻轻摩挲着,然后缓缓拉起了浴巾。

当一切结束时,丹妮尔的眼眸里倒映出拉乌尔棱角分明的腹肌,英国人一样的薄嘴唇,还有他孩子气的红色短发。她俯身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吻,长得就好像一场不愿苏醒的梦。第二天早上,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醒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当清晨的喧闹一如既往地开始时,她起身把窗帘拉开,阳光在那丝绸一般的发丝上跳起了华尔兹。

简便的早餐过后,褐发的女孩站在公交站台下,为拉乌尔整理衣领。下一趟车就要来了,他们给了彼此最后一个拥抱。就在这时,拉乌尔怀里的触感和温度消失了,他茫然地站在一片黑暗中。

一张巨大的荧幕在眼前倏地亮起,照亮了四周。熟悉的座椅让他分辨出这里是他们常去的那家电影院。荧幕上正在放映一场海难。一艘破旧的驳船在滔天巨浪中浮沉,终于倾覆。被困在船上的人们徒劳地拍打着厚重的舱门,侥幸跳船逃生的,也被漩涡吸进海底,生死不知。镜头特意给了这些绝望的脸夸张的特写。

他感到眼眶一阵温热,用手一摸,泪水已经沾湿了脸庞。

屏幕忽然刺眼,拉乌尔暂时失去了视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车站。他茫然地左顾右盼,只看到女孩儿孤单的背影渐渐远去,而回家的公交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向车上走去,但紧接着一种巨大的冲动将他焊在了原地。他想要转过身去,追上那个他深爱的人,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但他没有。尽管目睹了自己可能的结局,但当他第无数次尝试正视自己的内心时,他发现这正是自己所向往的——与危险和未知为伴,并拼尽一切去征服它们。他深信这正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这一刻,眼前的世界忽然停滞了。天上的浮云,开到一半的公交车门,提着手提包的行人,这一切在一瞬间定格,变成了一张泛白的照片。紧接着,组成照片的事物开始风化、解体,变成灰黑色的沙尘。

……

梦醒了。

拉乌尔猛然睁开眼睛,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把手术刀,距离咽喉仅差一寸,近得能感受到凛然的寒气。他下意识地松手,刀掉进一片积水中,溅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麻醉药的效力尚未完全消退,拉乌尔缓慢地转动了下手掌。他眯起眼睛,谨慎地观察四周。

他还在医疗舱。

地面有些倾斜,积水尚浅,刚过鞋跟。墙上有不少凌乱的污迹。一张陈设极少的桌子,靠墙的桌角摆着格里斯和他一家人的合照。

片刻后,预想的袭击没有出现。拉乌尔尽最快的速度猫下身子,在抽屉里找到备用的手电筒。他时刻保持警戒,因为紧张而急促地喘息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无事发生,之前的生死危机好像只是飘渺的幻觉。水已没过脚踝,拉乌尔用余光看了看手表,估计救生船已经全部放下去了。他摸索着走向舱门,当走到玄关时,他的心迅速地沉了下来。

舱门紧闭。他使劲一拉,不出所料,纹丝不动。

埃里诺尔号仍在沉没,这一幕宏大的戏剧已接近尾声。但对于拉乌尔来说,剩下的时间却注定漫长而煎熬。他把手电随手丢在桌上,然后向空气摊了摊手,向某个未知的存在发出邀请。但恶灵没有出现。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牛皮封面的日记本,开始书写最后的绝笔。

水已没过膝盖,且随着地面的猛然倾斜,这一进程大大加快了。

拉乌尔把今日的事草草交代,用煞有介事的口吻引发悬念,正字斟句酌接下来的文字,想把这两天所见离奇之事付诸纸面。忽然,他听到门外传来水体被剧烈搅动的声音。

莱昂漂浮在舱门之外的水中,格里斯的尸身就躺在舱门不远处,某个不知名的恶灵摧毁了他的灵魂。莱昂心中流淌着愤怒的熔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船上的恶灵并非只有一个。这个严重的判断失误直接酿成了今日的恶果。对拉乌尔是否还活着,他并不抱有奢望。但无论如何,他誓要跟这些恶灵来一个了断。

莱昂集中精神,于是身体两侧的海水就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自动分开,他上前拉开原本因为水压而无法打开的舱门,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船长?”拉乌尔转头看向莱昂,他的语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

“接着。”莱昂依然保持着谨慎,他把一枚受过祝福的十字架扔了过去,一旦拉乌尔有问题,接触到这件圣物必然出现异状。而若是拉乌尔不敢接或躲避,他也会瞬间出手。

“是。”

拉乌尔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十字架,片刻后,无事发生。

“站在那儿别动,我接你出去。”

莱昂缓慢地向他走去,身前的海水为他分开道路。而身后的海水又悄然合拢。

在二人的视野盲区里,格里斯的尸身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站立了起来。

莱昂用右手在前额、胸口、左肩、右肩划了一个十字,接下来他需要做一个简单的驱邪仪式来保证拉乌尔的安全。他俯下身,左手握着胸前的水滴状宝石,将右手放在拉乌尔的额头。

就在这一瞬间,格里斯的尸身出现在舱门前,它以反关节的奇怪角度扭转发力,随即如炮弹般向莱昂高速接近,六米、五米、三米……

“砰——”

格里斯的尸身撞进了一面突然出现的厚重水墙中。随即,海水开始剧烈地旋转,将格里斯困在其中反复冲击。而莱昂手中动作不停,圣水从他手中流出,浸润着拉乌尔的身体。

仪式已毕,莱昂转过身来开始处理背后的大麻烦。他看向老友的身体,有些许不忍,但还是做出了冷静的选择。水墙中的海水逐渐加压,格里斯身上的衣物就像攥过的面包片一样被压成了一团,他的面容扭曲着,张牙舞爪地似乎要冲出来与莱昂决一死战。

“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莱昂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拉乌尔手持匕首,刀刃精准地穿过肋间,刺穿了船长的心脏。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恐惧与茫然无措,手中的动作却残忍而凶狠,反复搅动着破裂的心壁与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