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潮湿的热气,钻进青石板老巷的每一道缝隙里。温星晚蹲在阁楼的木梯上,指尖刚触到顶层那只藤筐的边缘,就被积年的灰尘呛得偏过头,轻轻咳了两声。
阁楼的天窗没关,傍晚的霞光斜斜地漏进来,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染成了淡金色。她抬手揉了揉鼻尖,视线落回那只藤筐上——藤条早已褪成深褐色,边缘有几处细微的磨损,是她小时候总把下巴搁在上面磨出来的。
“还没收拾好吗?楼下搬家师傅说要开始搬大件了。”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催促,却又刻意放轻了语调。
温星晚应了一声,伸手将藤筐从堆满旧物的角落拖出来。藤筐比记忆里轻了些,提起来时,能听见里面细碎的碰撞声,像是有小石子在滚动。她抱着藤筐走到天窗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上面的旧毛巾。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画纸。
画纸上用蜡笔画着一片夜空,深蓝色的底色上,歪歪扭扭地缀着十几颗星星,每颗星星的边角都被涂得格外用力,露出底下白色的纸痕。画纸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签名,是用铅笔写的“陆星辞”,字迹带着少年人的张扬,最后一笔还往上挑了个小勾。
温星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像是碰到了滚烫的东西,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些旧东西忘在了时光里,就像忘记小时候夏天傍晚的蝉鸣,忘记老巷口张奶奶家甜到发腻的绿豆汤,忘记那个总穿着白衬衫、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少年。可直到此刻,看到这张画,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还是像被捅破的蜜罐,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记得这张画是陆星辞十岁生日那天送她的。那天他攥着画纸跑来找她,额头上还沾着汗,把画往她手里一塞,就挠着头说:“温星晚,我画的星星,比天上的还亮吧?”
那时候她还很腼腆,接过画纸只敢小声说“好看”,却没敢告诉他,画纸上的星星歪得像要掉下来,可她却觉得,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星星。
温星晚的指尖在画纸上轻轻摩挲着,目光往下移,看到了画纸底下压着的东西——一小袋用牛皮纸包着的枇杷干,纸袋子已经发脆,边缘微微卷了起来,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深褐色的果肉。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的呼吸骤然慢了半拍。
她记得这袋枇杷干。
那是陆星辞搬走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老巷里的枇杷树结满了果子,黄澄澄的挂在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陆星辞爬树很厉害,几下就窜到了树顶,摘了满满一兜最甜的枇杷,蹲在树枝上,一颗一颗往她手里扔。
“温星晚,接着!这个最甜!”他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少年人的清脆。
她仰着头,伸手接过来,剥了皮塞进嘴里,甜汁瞬间在舌尖散开。那天他们坐在枇杷树下,把吃不完的枇杷都晒成了干,陆星辞说要给她留着,等她想再吃枇杷的时候,就拿出来嚼一嚼。
可他没等到把枇杷干给她的那天。
周五的早上,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敲他家的门,却发现门是锁着的。邻居阿姨告诉她,陆星辞家半夜就搬走了,好像是他爸爸工作调动,要去别的城市。
她站在他家门口,手里还攥着前一天晚上给他折的纸船,纸船上画着星星,是她跟着他画的样子。那天她在巷口等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了,才慢慢吞吞地往学校走,眼泪掉在书包带的蝴蝶结上,把布料都浸湿了。
后来她回到家,在自家的窗台上看到了这袋枇杷干,还有那只藤筐。母亲说,是陆星辞的妈妈早上过来放的,说陆星辞走得急,没来得及跟她告别,让她把这些东西收下。
她把枇杷干和画纸都放进藤筐里,再后来,搬家、升学、离开老巷去大城市读大学、工作,这只藤筐就被她忘在了阁楼的角落,再也没打开过。
“星晚?”母亲的声音又传了上来,“师傅说阁楼的东西要是不搬,就先放在楼下的储物间了,你快下来吧。”
“知道了,妈。”温星晚应了一声,把画纸和枇杷干小心地放回藤筐里,盖上旧毛巾,然后抱着藤筐站起身。
阁楼的木梯有些晃,她走得很慢,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窗外。老巷的尽头,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极了小时候她和陆星辞一起看的晚霞。
那时候他们总说,等长大了,要一起去看更远的地方,看更亮的星星。可后来,他们连一句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就像两条交叉过一次的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再也没有交集。
温星晚抱着藤筐走下阁楼,客厅里已经堆了不少打包好的箱子,搬家师傅正忙着把一个大衣柜往楼下搬。母亲看到她,连忙走过来:“怎么抱了这么个旧藤筐下来?里面装的什么宝贝,还非得自己抱着。”
“没什么,就是一些小时候的东西。”温星晚笑了笑,把藤筐放在墙角,“妈,这个藤筐我想自己带走,不想放在储物间。”
母亲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你想带就带吧,反正也不占地方。对了,刚才居委会的人来说,咱们这条老巷要改造了,好像是要建什么文化街区,下周就开始动工了。”
“改造?”温星晚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这条老巷她住了十几年,从记事起就在这里奔跑、玩耍,巷子里的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棵老树,都藏着她的回忆。现在要改造了,那些熟悉的景象,恐怕很快就要消失了。
“是啊,听说这次改造的设计师还挺有名的,好像是从咱们这儿走出去的,叫什么……陆星辞?”母亲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杂物,一边随口说道。
温星晚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动作也停住了。
陆星辞?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母亲的声音清晰地落在耳朵里,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是她认识的那个陆星辞吗?那个小时候总拉着她爬屋顶看星星,会把最甜的枇杷塞给她,却在搬家时没说一句再见的陆星辞?
“妈,你说的那个设计师,叫陆星辞?”温星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可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泛白。
母亲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啊,怎么了?你认识?”
“不……不认识。”温星晚连忙低下头,避开母亲的目光,“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个名字,她记了十年。
小时候写作业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写他的名字;看到星星的时候,会想起他画的那张歪歪扭扭的星空图;吃到枇杷的时候,会想起那年夏天,他蹲在枇杷树上,笑着把枇杷扔给她的样子。
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毕竟这座城市这么大,他们又各自在不同的轨道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没想到,十年后,他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是巧合吗?还是……
温星晚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走到窗边,看向老巷的尽头。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几颗星星开始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
她想起刚才在阁楼里看到的那张画,想起那袋发脆的枇杷干,想起那只承载了她整个童年回忆的旧藤筐。
或许,有些故事,并不是真的结束了。就像那些落在藤筐里的星子,即使被时光掩埋了很久,只要轻轻拂去灰尘,依然会重新发出光来。
温星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墙角的藤筐,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这次老巷改造,她和陆星辞会不会真的见面,也不知道见面之后,他们会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那只旧藤筐里藏着的回忆,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或许,终于有机会,能找到一个答案了。
搬家师傅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下楼,母亲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愣着了,咱们也该走了,以后想回来看看,还能来这边的文化街区逛逛。”
温星晚点了点头,弯腰抱起那只旧藤筐,跟在母亲身后,走出了这座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
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脚下的青石板路。她抱着藤筐,一步步往前走,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既紧张,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陆星辞,好久不见。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晚风拂过脸颊,带着老巷特有的烟火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阵阵的夏天,那个少年笑着对她说:“温星晚,你看,天上的星星,好像都落在咱们的藤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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