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的铁锁被打开，发出“咔哒”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声音，像是宣告着一种自由，却又像是开启了另一座更大的牢笼。
贾东旭从那扇让他度日如年的大门后走了出来。
半个月的禁闭生活，像一把无形的锉刀，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年轻人的精气神都给磨掉了。他瘦了一大圈，原本还算合身的工装，此刻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随着初冬的寒风来回摆动。脸色是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下去，透着两团无法驱散的阴郁。
往日里那种走在院里横着膀子、看谁都不顺眼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抽掉脊梁骨的颓唐。
他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回了那个熟悉的四合院。
还没进中院，邻里街坊的议论声就跟长了腿似的，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咱们院的林凡，真是个活菩萨！匿名给街道捐了那么一大笔钱！”
“可不是嘛！街道王主任都亲自上门感谢了，那场面，啧啧，真叫一个风光！”
“这才是真正有本事、有善心的人！不像有些人，平日里人五人六的，一出事就现原形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贾东旭的耳膜上。
感激？
他心里只有翻江倒海的怨毒和嫉恨。
林凡！
又是林凡！
这个家伙，就是故意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跳出来，用钱收买人心，用所谓的“善举”来彰显他的能耐！
他这不是在做好事，他是在踩着自己贾东旭的脸，把自己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让整个大院的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赢家，谁又是那个一败涂地的废物！
贾东旭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快步穿过院子，逃也似的推开了自家那扇破旧的房门。
屋里，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混合着泪水的咸腥扑面而来。
贾张氏正坐在床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眼睛。看到儿子回来，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了过来。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妈快要被他们逼死了！他们非要把我赶回乡下去！东旭，你不能不管妈啊！”
贾张氏的哭嚎声尖利而刺耳，充满了自私的恐惧。
返乡的最后期限，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
她死死攥着贾东旭的手臂，浑浊的眼泪和鼻涕蹭了他一身。
“东旭，你得去求求林凡那小子！”
“他现在厉害了！有钱有势，连街道王主任都给他面子！只要他肯帮你妈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妈就不用走了！”
“求他？”
贾东旭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让他去求那个把自己踩进泥地里的人？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妈！您别说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求他！”他猛地甩开贾张氏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你个混账东西！”贾张氏见他这副样子，哭声一收，泼妇的本性瞬间暴露无遗，“你不去求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妈被赶走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爸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你翅膀硬了，就不管你妈的死活了？”
“我……”
“我什么我！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贾张氏说着，就真的往墙上冲。
贾东旭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面对母亲的以死相逼，他所有的骨气和尊严，都在这哭天抢地的闹剧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挪动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了后院林凡的房间。
那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却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嘲笑他这个刚刚被放出来的劳改犯，又要去摇尾乞怜。
“咚，咚，咚。”
他终于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那扇决定他母亲命运的房门。
门开了。
林凡正坐在屋里，悠闲地品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屋内的温暖和屋外刺骨的寒风，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凡兄弟……”
贾东旭喉咙发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强迫自己弯下那早已僵硬的腰，做出一个讨好的姿态。
“之前……之前都是我们家不对，是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给您赔不是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可那无法掩饰的颤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屈辱。
“你看，你现在是咱们院里的大善人，是活菩萨……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咱们同住一个院的份上，发发慈悲，帮我妈跟街道求求情？”
林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用杯盖轻轻撇去浮在茶水表面的嫩芽。
但在贾东旭看不见的视角，他的“气运之眼”早已悄然开启。
视野中，贾东旭头顶那团代表着个人气运的云雾，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灰败。
那是一种彻底的死寂。
颜色是灰烬燃烧殆尽后的死灰，整团气运云雾稀薄得如同青烟，边缘处甚至在不断地崩解消散。其中，还缠绕着几缕无法化解的、代表着怨毒与嫉妒的黑气。
这人的命数，已经走到了尽头。
彻底废了。
对于这样一个连烂泥都算不上的阿斗，林凡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是在浪费自己的口水。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那姿态，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许久，就在贾东旭快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垮时，林凡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东旭哥，你这话，就找错人了。”
贾东旭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强撑着笑脸。
林凡终于抬起了头，但目光却越过贾东旭的肩膀，投向了虚空，根本没有正眼看他。
“我？我一没权二没势，就是个信托商店的学徒工，人微言轻，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去跟街道领导求情？”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再说了，袭官这么大的事，是你贾大妈自己亲手犯下的，怨不得别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也替不了她。”
林凡顿了顿，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是锤子，重重地敲在贾东旭的心上。
紧接着，林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贾东旭那张涨红的脸上。
“要我说啊，”
“你有求我这点功夫，不如多去求求你那位德高望重、一向把你们贾家当亲儿子看待的易师傅。”
“看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为你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前徒弟’，再去街道办奔走奔走？”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贾东旭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句句诛心！
字字见血！
林凡不仅将他那“有奶便是娘”的势利本性撕开，扔在地上狠狠践踏，更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揭开了他被一大爷易忠海彻底放弃的那块血淋淋的伤疤！
“你……”
贾东旭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
羞辱、愤怒、难堪、绝望……无数种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冲撞，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尊严，所有的算计，都在林凡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语面前，被撕得粉碎，连一丝遮羞布都没剩下。
他指着林凡，嘴唇哆嗦着，那个“你”字在喉咙里滚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他想放句狠话，可他不敢。
他想转身就走，可双腿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极致的屈辱。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吱”的脆响，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狼狈地转过身，冲出了林凡的房间。
看着他那如同丧家之犬的背影，林凡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茶香清冽，沁人心脾。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如同深冬的古井，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有些人，永远不值得同情。
自作孽，不可活。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