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叶昭被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专家围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不小心掉进狼窝里的哈士奇。
周围那一双双闪烁着求知欲光芒的眼睛，比车间里一千瓦的大灯泡还要亮，还要灼热，烤得他浑身不自在，后背的汗毛都一根根倒竖了起来。
他的内心正在以一种极其悲愤的语调，疯狂地哀嚎着。
我靠！我他妈就是想安安稳稳地蹭顿饭而已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帮老学究眼里的唐僧肉了？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还是怎么着？
这麻烦也太智能了吧！居然还带自动索敌、自动升级、自动围剿功能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跟说好的咸鱼人生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叶昭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最诚实，也最本能的反应。
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屁股下的零件箱被他挪得发出一阵轻微的“咯吱”声。他的脚尖，已经悄悄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了车间大门的方向，摆出了一个随时准备进行百米冲刺的标准起跑姿势。
他脸上挤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手不自觉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一会儿又数数地上有多少颗螺丝钉，就是不敢跟面前这位气场强大的“铁面阎王”周毅对视。
周毅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这只“猎物”已经准备要逃跑了。
他向前一步，那张总是像用花岗岩雕刻出来的严肃脸庞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近乎于“讨好”和“谦卑”的神情。这要是让省工业厅里的人看到了，估计下巴都得惊掉一地。
他对着叶昭，微微地，郑重地，躬下了身子。
“叶顾问，不，叶老师！”周毅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才有的激动，“请您，务必给我们这些固步自封、坐井观天的老家伙，上一堂课！您的每一个字，都将是我们省，乃至我们国家整个工业体系未来发展的指路明灯！”
叶昭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指路明灯？我他妈自己的人生之路都还没摸清楚呢！我还给你指路？我给你指条回家的路要不要啊！
他赶紧猛地摆手，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干笑道：“别别别，周厅长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千万别这么说，我都要折寿了！我哪会什么上课啊，我就是个瞎捣鼓的，野路子出身，全凭运气，纯粹是运气好……”
他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
可这番话，落在旁边那些已经彻底化身“叶吹”的专家们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惊天动地的含义。
【刘工内心独白】：“看！快看！这就是真正的大师风范！‘瞎捣鼓’？‘运气好’？这是何等的谦逊！何等的淡泊名利！他这是在点醒我们啊！他是在告诉我们，不要迷信权威，不要被条条框框束缚住！要敢于实践，敢于去‘瞎捣鼓’，敢于去碰撞‘运气’！真正的科学精神，就蕴含在这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粗鄙的言语之中啊！我悟了，我今天，是彻底地悟了！”
一时间，周围那群老专家们看向叶昭的目光，更加狂热了。
就在叶昭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帮人的眼神给活活融化的时候，一个清冷，又带着几分不服输意味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运气，可解释不了热效率和功率曲线之间那种近乎完美的拟合。”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苏晴月拨开人群，站到了叶昭的面前。
她那双被工装裤包裹着，却依然显得笔直修长的双腿，让她即便站在那里，也比坐在零件箱上的叶昭高出了一个头。
她离得很近，近到叶昭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子很好闻的，淡淡的肥皂清香，混合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就那么霸道地，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这味道，比他刚出锅的红烧肉还上头。
叶昭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镜片也无法阻挡那眼里的光芒，像是两颗黑曜石。因为较真，她的脸颊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
“叶顾问，”苏晴月的声音依旧清冷，像山间清泉，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关于那个……那个‘铁锅炖大豆’合金，你刚才说的什么阴阳调和、五行相生，恕我愚钝，实在无法理解。”
她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继续追问道：“您能否，用我们这些凡人能听懂的，比如……比如金相学的语言，再为我们解释一遍？”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专家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对啊！这才是关键！那个离谱的合金，到底是什么原理！
叶昭的目光，从苏晴月那张因较真而显得格外生动的俏脸上，慢悠悠地滑过，又在她那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他的视线，十分自然地，落在了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正微微起伏的，被那身合身的蓝色工装勾勒出惊人饱满轮廓的胸口上。
他清了清嗓子，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像一个正在传道授业的得道高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金相学？太低级了，太表面了。我搞的这个，不属于物理，也不属于化学，它叫‘玄学’。”
“你看啊，”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苏晴月，循循善诱地说道，“这事儿，其实就跟你刚才问的那个燃烧室的问题一样，像男人和女人，光有身体的构造图纸是没用的，对不对？得有‘感觉’，得有‘火花’！缺了那个，就是两块冰冷的铁疙瘩，凑在一起也没用。”
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更加高深莫测：“我这个合金，就是让冰冷的金属，和温暖的豆子，在那个特定的温度和环境下，产生了‘爱情的火花’！它们相爱了，然后结合，升华，最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懂了吗？小苏同志，你还年轻，有些事，光靠看书，是永远也学不会的。”
这番惊世骇俗的流氓理论一出，全场死寂！
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议论。
“我靠，这小子在说什么？他是在调戏苏工吗？胆子也太肥了吧！”
“你懂个屁！这叫大智若愚！你没看周厅长他们几个老专家都听入迷了吗？这叫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爱情的火花？我怎么感觉他就是在耍流氓，但我又找不到证据……”
“完了完了，苏工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天才的脑回路果然跟我们凡人不一样，我感觉我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苏晴月被他这番夹枪带棒，充满了暗示和调戏意味的“玄学理论”给气得浑身发抖，那张白皙的俏脸，瞬间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她感觉自己被耍了，被当着全省最顶尖的专家们的面，用一种最荒唐，最无赖的方式，给狠狠地耍了！
她正要发作，不顾一切地痛斥这个流氓。
叶昭却突然“哎哟”一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不堪。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两下，像是喝了十斤假酒一样，眼看就要一头从零件箱上栽下来。旁边的王建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扶住了他。
叶昭靠在王建国的怀里，用一种气若游丝，仿佛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虚弱地说道：
“不……不行了……刚才……刚才为了给你们解释‘爱情的火花’，耗费了……耗费了太多的心神……我感觉我的灵感……我的灵感被彻底掏空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大门口的方向。
“我得……我得回家……回家看电影……补充一下……补充一下精神能量……”
说完，叶昭眼睛一闭，头一歪，脖子一软，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这一下石破天惊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周毅和那群专家瞬间就慌了神，脸上的表情从“求知若渴”瞬间变成了“惊恐万状”，现场的气氛也从“学术研讨会”直接切换到了“急诊抢救室”。
“快！快叫医生！”周毅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已经吓傻了的赵兴邦当场咆哮，“立刻安排县里最好的医生！不！直接用我们的车，送省医院！叶老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们是问！”
现场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而始作俑者叶昭，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被反应过来的王建国和孙志高一左一右地架着，在众人那充满了担忧、敬佩和自责的目光注视下，以一种“为国为民、耗尽心血、壮烈倒下”的悲壮姿态，成功地，胜利地，溜出了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