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领着姜枣离开古战场核心，每行一步皆觉足下生莲。那少女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缩地成寸，周身三丈内怨气不侵，连沉积三百年的血煞之地都焕发出微弱生机。
“仙子请看。”云霁止步于一处断崖前，指着下方山谷，“这便是当年决战之地‘葬魔渊’，深不见底，魔气最盛。”
姜枣俯身望去，只见渊中黑雾翻腾，隐约可见无数狰狞魔影互相吞噬，凄厉嘶吼不绝于耳。她微微蹙眉，伸指凌空一点。
一道清辉自指尖洒落，所过之处魔气如沸汤泼雪，纷纷退避。黑雾淡去片刻，露出渊底景象——竟是一座破碎的青铜古刹，檐角挂着无数枯骨，正中一口血池沸腾不休。
“咦？”姜枣偏头，“这下面倒有个熟人的气息。”
云霁闻言色变：“仙子万不可大意！此乃‘噬心魔尊’陨落之地，那魔头虽形神俱灭，怨念却化作了‘血池心魔’，百年来吞噬了无数误入此地的修士...”
话音未落，血池忽然沸腾加剧！一道血影冲天而起，化作狰狞人形，双目赤红如血，直扑崖上二人！
“小心！”云霁急掐剑诀，背后古剑铿然出鞘。
却见姜枣不闪不避，只轻轻“咦”了一声：“是你呀。”
血影蓦地僵在半空。
那魔物扭曲的面容竟露出一丝茫然，猩红双目盯着姜枣心口流转的纹路，忽然发出凄厉哀鸣，抱头蜷缩成一团。无数记忆碎片自血影中迸发，映出三百年前一幕——
青衫剑客与黑袍魔尊相对而立。剑客心口被魔爪洞穿，却反手一剑刺穿对方眉心。两人齐齐倒地，鲜血汇入一处，染红了古刹地砖。
“清虚...道友...”血影发出破碎的呜咽，周身戾气竟渐渐平息，“原来...是你...”
姜枣轻轻颔首：“故人相见，不必执著。”
她屈指一弹，一点灵光没入血影眉心。那魔物浑身剧震，狰狞面目逐渐柔和，化作一个清矍老道虚影，对着姜枣郑重一揖，随即散作漫天光点。
云霁看得目瞪口呆。那“血池心魔”凶名赫赫，百年来折损了多少除魔卫道之士，竟被这少女一语点化？
姜枣却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道：“走吧，去瞧瞧那盏灯。”
二人继续前行。越往外走，尸骸越见稀疏，开始出现零星植被，俱是色泽暗沉、形态狰狞的魔化植株。姜枣每每驻足，俯身轻抚那些扭曲草木，所触之处必有清光流转，不过片刻功夫，竟让那些植株褪去狰狞，恢复本来面貌。
云霁跟在身后，心中惊涛骇浪愈盛。这少女举手投足间净化怨气、点化魔物，甚至能让魔植回归本源，便是上古记载中的天道化身，也未必有如此威能。
正思忖间，忽见前方黑云压顶，雷光隐现。一座破碎古寺孤悬于绝壁之上，寺中隐隐传出梵唱之声，却夹杂着令人心悸的扭曲。
“那是‘枯禅寺’。”云霁神色凝重，“昔日佛门圣地，如今已被魔僧占据。寺中有一盏‘长明佛灯’，乃当年西天灵灯的分支...”
姜枣眼眸微亮：“灯还在否？”
“应当尚在，只是...”云霁话未说完，天际忽然血光大盛！
一轮血月自云层中浮现，妖异红光笼罩四野。枯禅寺中梵唱骤止，传出疯狂大笑之声，道道黑影自寺中窜出，在空中结成诡异阵势。
“不好！”云霁变色，“今日竟是血月当空，魔僧要举行生祭！”
只见几个黑影拖着个挣扎的人影跃上寺顶祭坛。为首魔僧披着破烂袈裟，手持白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祭坛中央竖着一根铜柱，柱顶一盏古灯摇曳着微弱金光。
“那是...灵灯？”姜枣偏头问道。
云霁急道：“正是！这些魔僧每至血月便以生人祭祀，借灵灯之力转化怨气修行。我们需得...”
话未说完，祭坛上魔僧已举起骨刀，刺向祭品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姜枣轻轻跺了跺脚。
整座山崖微微一震。魔僧手中骨刀突然寸寸碎裂，祭坛阵法光芒骤熄。所有魔僧齐齐转头，血红目光锁定崖上二人。
“何方神圣，敢扰佛爷法事？！”为首魔僧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如金石摩擦。
云霁上前一步，朗声道：“昆仑守碑人云霁，特来取回佛门圣物！”
魔僧闻言怪笑：“又是一个送死的正道蠢货！正好拿来祭灯！”说着一挥袍袖，漫天黑云压顶而来，中有无数怨魂嘶嚎。
云霁古剑出鞘，青光乍现如龙，迎向黑云。剑光过处怨魂纷纷溃散，却又有更多涌上，渐渐将剑光淹没。
“桀桀桀...昆仑剑术不过如此！”魔僧大笑，忽然盯住姜枣，“这小丫头倒是个好鼎炉，待佛爷...”
话音戛然而止。
姜枣不知何时已站在祭坛中央，正俯身打量着那盏古灯。周遭魔僧竟似全然未觉，仍在维持阵法运转。
“这灯芯快要熄了呀。”她轻声自语，伸出纤指欲触灯焰。
“找死！”魔僧终于反应过来，白骨念珠劈面打来！
云霁失声惊呼：“仙子小心！”
却见姜枣头也不回，反手轻轻一拂。那串蕴含滔天魔气的骨珠竟倒飞而回，噼里啪啦打在魔僧自己身上，每中一颗便冒起一股青烟。
魔僧惨叫倒地，周身魔气逸散，露出原本面目——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只是双目赤红，面目扭曲。
“净尘师兄？！”云霁失声惊呼。
那魔僧闻声一震，眼中血色稍退，露出茫然之色：“你...你是云霁师弟？”
姜枣却似对这场相认毫无兴趣，只顾端详古灯。只见灯焰摇曳欲灭，灯油早已干涸，灯芯处竟缠绕着一缕黑气，不断吞噬着最后的光明。
“原来是你在捣鬼。”她伸出两指，轻轻拈住那缕黑气。
“不可！”云霁与净尘同时惊呼。
那黑气乃是血月精华与怨念所化，触之即堕心魔！
姜枣却恍若未闻，指尖清光流转，那黑气发出尖锐嘶鸣，竟被她生生扯出灯芯。她在掌心把玩片刻，忽然张口一吸——
将那缕足以让金丹修士瞬间入魔的黑气吞了下去！
云霁骇然失色：“仙子！”
姜枣咂咂嘴，点评道：“味道有些涩，不如昆仑雪水甘甜。”
云霁：“...”
净尘：“...”
吞下黑气后，姜枣又对着灯芯轻轻一吹。一点灵光自她唇间渡入灯中，原本微弱的灯焰骤然暴涨，金光大盛，照亮整个山头！
金光过处，魔僧们纷纷抱头惨叫，周身魔气如冰雪消融。不过片刻功夫，竟都褪去魔相，恢复成普通僧侣模样，个个面露茫然。
净尘更是彻底清醒，看着眼前景象，忽然跪地痛哭：“我...我竟造下如此杀孽...”
云霁忙上前扶起师兄，细问缘由。原来三百年前魔灾爆发，枯禅寺僧众死守古灯不退，最终全寺殉难。净尘侥幸生还，却为守护灵灯不惜引入魔气，渐被侵蚀心神，终成魔僧之首。
姜枣却不管这些，只捧着重燃的古灯仔细端详。灯焰之中隐约浮现无数梵文，流转不定。她看得入神，忽然伸出食指，探入灯焰之中！
“仙子不可！”云霁二人齐声惊呼。
金焰舔舐着她纤指，非但没有灼伤，反而愈发欢腾。姜枣以指为笔，在灯焰中勾画起来，一个个古老梵文随之浮现，融入金光。
片刻之后，她收回手指，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应该能多亮些时日。”
此时血月渐隐，东方既白。第一缕晨曦照在古灯上，灯焰忽然分出一缕，如金桥般伸向东方。
姜枣眼眸一亮：“找到下一盏灯了。”
她跃下祭坛，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净尘道：“小和尚，灯我拿走了。你既喜欢黑暗，不如去葬魔渊守着，那里更需要净化。”
净尘怔了怔，随即郑重合十：“谨遵法旨。”
云霁看着这一幕，心中恍然。这少女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每一举动都暗合天道至理。点化魔物，重燃灵灯，安排净尘镇守魔渊...莫非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
正思忖间，姜枣已踏着金桥走向东方，声音随风传来：
“守碑人，带路呀。”
云霁蓦然回神，急忙御剑跟上。身后传来净尘的呼喊：“师弟！那位仙子究竟是...”
云霁回头苦笑：“我也不知。或许是天道垂怜吧。”
金桥贯空，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山下枯禅寺中，僧众们仰望着重燃的灵灯，齐齐跪拜诵经。
梵音回荡在山谷之间，驱散最后一丝阴霾。
而无人注意到，极远处一座雪峰上，黑影再度浮现，手中一面古镜映出姜枣身影，镜面裂纹纵横，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天道血裔...”黑影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嫉恨，“凭什么...凭什么是你...”
镜中姜枣似有所觉，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黑影急忙掩镜遁去，雪峰上只余一声不甘的叹息，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