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是枯燥的现代国文。
老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分析着名家散文的段落,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凡得近乎乏味。
四谷见子却觉得这间教室像是一个被精心伪装过的狩猎场。
她趴在桌子上,脸颊枕着微凉的手臂,用眼角的余光维持着对周遭环境最低限度的警戒。那个自称【林天】的声音没有再出现,但它的沉默比喋喋不休更让人感到不安。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猎食者,正在耐心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她的好友,小华,正坐在她旁边,奋笔疾书地抄着笔记。小华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非常“明亮”的气息。在见子的视野里,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温暖蓬勃的生命力光晕,像是夏日正午的太阳,耀眼到让那些阴暗角落里的东西本能地感到不适,却又忍不住被其吸引。
也正因为如此,小华的身边总是“热闹”非凡。
一些细小的、如同烟雾般的怨灵,会无意识地被吸引过来,然后在靠近她周身半米时,被那股强大的生命能量灼烧成虚无,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尖啸。小华对此一无所知,依旧乐呵呵地享受着校园生活,偶尔还会抱怨自己为什么食量这么大。
见子早就习惯了。她甚至能分清哪些“东西”只是无害地飘过,哪些又是潜在的威胁。但今天,她不敢掉以轻心。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存在。它能和自己“对话”,这已经超出了她过去所有经验的总和。
她必须保持专注,不能分神。
然而,越是这样想,周围的杂音就越是清晰。同学翻动书页的“哗啦”声,后座男生转笔笔尖敲在桌面上的“哒哒”声,窗外操场上传来的模糊哨音……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一根针,在不停地刺探她紧绷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见子觉得今天或许能平安度过时,一种异样的寒意,从教室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错觉。
阳光依旧明媚,但那片区域的光线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噬了,变得晦暗不明。空气的流动也仿佛停滞了,带着一股下水道深处才会有的、混合着腐烂与潮湿的腥臭味。
见子僵住了。她不敢回头,但那股阴冷的气息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朝她的方向移动。她能“看”到,周围那些被小华吸引来的细小怨灵,像是遇到了天敌的鱼群,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甚至有几个直接撞进了小华的“太阳领域”,在惨叫中湮灭也浑然不顾。
来了个大家伙。
这个念头让见子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个东西的倒影,模模糊糊地映在前面的玻璃窗上。
那是一个臃肿、庞大的人形轮廓,由无数团蠕动的、漆黑如石油的粘稠液体构成。液体表面,睁开着一只又一只大小不一的浑浊眼球,每一颗眼球都在无规律地转动,流露出贪婪、饥饿与怨毒。它没有腿,庞大的身躯在地面上拖行,留下一道黏腻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轨迹。
它移动得很慢,但目标明确。
一步,一步,径直朝着小华的位置而来。
见子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她知道这个东西的目标是什么——小华身上那过于旺盛的生命力,对这种等级的恶灵来说,是无法抗拒的顶级美味。
不能让它靠近小华!
可是,她能做什么?动一下?喊一声?
任何多余的反应,都会让这个怪物立刻注意到自己。到那时,它很可能就会转移目标,将自己当成“开胃小菜”。视而不见,是她唯一的生存法则。但这次,法则的另一端,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个漆黑的怪物离小华越来越近了。三米,两米……
它的一条由粘液组成的触手缓缓抬起,上面的一颗眼球死死地盯着小华的后颈。见子甚至能“听”到它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被浓痰堵住的“咕噜”声,那是即将进食的喜悦。
小华对此毫无察觉,她正因为一个数学难题而苦恼地抓着头发,嘴里小声嘟囔着。
见子的内心在疯狂呐喊。动啊!快想办法!随便做点什么!可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那条黏滑的触手即将触碰到小华的瞬间,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机械音,再一次,冷静而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林天】:向左看,你的笔袋。
这声音突兀地闯入,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混乱的恐惧风暴。
见子几乎是出于本能,僵硬的眼球朝着声音指示的方向,微微转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帆布笔袋,上面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挂饰。
在卡玛泰姬的林天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脑海中的虚拟屏幕。屏幕上,一间普通的日本高中教室被3D投影了出来,而一个由马赛克和乱码构成的恐怖身影,正威胁着一个女孩。
他没有贸然开口。
从接受到见子入群的信息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他看到了见子的恐惧,看到了她的伪装,也看到了她和朋友之间的深厚情谊。他甚至通过群聊系统的基础分析功能,大致了解了她朋友体质的特殊性——高能生命反应体,俗称“唐僧肉”。
这个新出现的恶灵,显然比之前那些“杂鱼”要强得多。它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且懂得规避小华身上那股无意识散发的生命力场,准备从背后偷袭。
见子的应对方式——或者说“不应对”方式——在他看来,既可怜又可敬。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在日复一日的恐怖片现场,硬是靠着“我是瞎子”的信念活到了现在。
但现在,她的信念动摇了。为了朋友,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是最好的时机。
一个不请自来的“金手指”,想要获得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的信任,最好的办法不是说,而是做。不是告诉她“我能帮你”,而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递上一把能解决问题的刀。
他看到了那个笔袋上的挂饰。通过系统放大和数据库比对,他立刻认了出来。
盐川神社的交通安全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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