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是萧无夜睁开眼后,对周遭环境的第一感知。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的薄被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勉强算得上干净,却与记忆深处那柔软馨香的云锦丝被有着天壤之别。
窗外,不是庄园里精心修剪的园艺景观,而是密密麻麻、低矮破旧的棚户屋顶,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地缠绕其间,远处传来小贩模糊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闹追逐,喧嚣却透着一种底层特有的疲乏。
这里是江城最大的贫民窟,“老鼠巷”。
而他,萧无夜,已经在这具同样名为萧无夜的身体里,生活了整整十八年。
灵魂来自另一个璀璨繁华的现代世界,曾是屹立于众生之巅的全能王者,科技、商业、格斗、艺术……无一不精。
一场意外的时空涟漪,让他带着全部的记忆与知识,降生于此,却阴差阳错,被遗弃在这片泥泞之地。
十八年的贫民窟生涯,并未磨去他骨子里的骄傲与锋芒,只是将其深深隐藏,如同蛰伏的猛虎,收敛了利爪,静待风云。
他坐起身,动作流畅而沉稳,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惺忪。
狭小的房间一览无余,旧却整洁,每一件物品都摆在最顺手的位置,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秩序感。这是他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的习惯。
目光扫过床头一个小小的、已经褪色的布偶兔子,他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瞬。
布偶很旧,一只耳朵几乎要掉下来,却被保存得很好。
“夕夕……”一个几乎被岁月尘封的名字在他唇齿间无声滑过。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明明自己瘦小得可怜,却总是把偷偷省下来的半块馒头塞给他,会用脆生生的声音说“无夜哥哥,你要好好的”的小女孩——高林夕。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初十年里,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可惜,命运弄人,她八岁那年,据说被远房亲戚接走了,去了一个“再也不用挨饿受冻”的地方。
从此,杳无音信。
萧无夜眼底的柔和稍纵即逝,瞬间恢复了深潭般的冷寂。
过去,是用来铭记的,而不是沉溺的。
他早已不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孩童。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一阵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急促而略显傲慢的敲门声。
“咚咚咚!”
“萧无夜?是住这里吗?开门!”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和高高在上。
萧无夜眉峰微挑,并未立即应答。
他的听力远超常人,早已听到巷口停下的那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以及几个穿着体面、眼神却充满审视与轻蔑的人一路打听过来的动静。
心念电转,他已大致猜到了来意。
十八年不闻不问,如今突然找上门……有趣。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这才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中年男子,表情严肃,眼神里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他是萧家的管家,姓刘。
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肌肉贲张,目光锐利,警惕地打量着萧无夜以及他身后寒酸的小屋。
三人的出现,像是一滴滚油滴入了冷水,瞬间打破了巷子的平静。
几个邻居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你就是萧无夜?”刘管家上下扫视着他,目光在他朴素的衣着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语气平淡无波。
“我们是江城萧家的人。经过多方查证,确认你是萧家十八年前意外流落在外的血脉。奉先生和夫人之命,接你回家。”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亲人重逢的喜悦,倒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通知。
“回家?”
萧无夜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
“哪个家?这里吗?”
刘管家被他这反应弄得一噎,预想中的狂喜、激动、甚至不知所措都没有出现,对方冷静得可怕。
他顿了顿,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自然是江城萧家。你的亲生父母非常想念你,请立刻跟我们走吧,车就在外面。”
说着,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看似恭敬,实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那两个保镖也微微上前半步,形成无形的威慑。
若是寻常贫民窟少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步登天”和这般阵仗,恐怕早已晕头转向,唯唯诺诺。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萧无夜。
“想念?”
萧无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温度。
“十八年,四千多个日夜,足够从江城到老鼠巷走多少个来回?这份‘想念’,未免来得太迟了些。”
刘管家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牙尖嘴利,且一语中的。
他语气沉了几分:“萧无夜少爷,过去之事或有隐情。但如今既已找到你,回归家族是你唯一的选择。萧家能给你的,是你在这里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哦?”
萧无夜眼神掠过刘管家,看向那辆豪车,又扫过周围破败的环境,语气依旧平淡。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刘管家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还是……龙潭虎穴,阴谋算计?”
刘管家心中猛地一凛,竟被这少年看得有些发毛。
他强自镇定:“少爷说笑了,萧家是江城望族,规矩森严,岂会……”
话未说完,就被萧无夜打断。
“不必多说。”
他抬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掌控感。
“我跟你们走。”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刘管家再次愣住。
萧无夜转身回屋,没有任何留恋,只拿起那个旧布偶兔子,小心地放入口袋——这是夕夕留下的唯一念想。
至于其他,不过是身外之物,贫民窟的一切,本就一无所有,何谈舍弃?
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豪门认亲,绝不可能像表面那么简单。
十八年的缺席,突然多出一个“正统”继承人,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那些素未谋面的“亲人”,又有几个真心欢迎他?
但他萧无夜,何曾惧过挑战?
贫民窟的困顿磨砺了他的体魄与意志,而灵魂里属于王者的记忆与能力,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无论前方是锦绣堆还是荆棘丛,他都有信心将其踏在脚下。
既然他们找上门来,那便去看看。
正好,他也需要一个新的舞台。
老鼠巷,确实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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