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风雪似乎更大了些。狂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刘然然的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一样,勒出一道道红印。
天地间只有一片混沌的白,几乎辨不清方向。
刘然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没膝的积雪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她单薄的破棉袄根本无法抵御这彻骨的严寒
寒风无孔不入,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冻得她四肢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每吸的一口气,都像是吞下了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肺腑。
但她不敢停歇,甚至不敢放缓速度。
东北方向的“恶客”如同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斩落的利剑
家中亲人惊恐却坚毅的面容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他们都正在争分夺秒地用一切可能的东西加固那扇破门、那扇烂窗.....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
根据记忆和张老汉的提示,黑水洼子位于村子西南方约一里多地的一处低洼地带。
平日里那是孩子们夏天摸鱼捉虾的地方,如今早已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与周围白茫茫的雪原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直觉和顽强的意志,在雪原上摸索前行。
有好几次,她踩进被雪掩盖的坑洼里,整个人险些摔倒
冰冷的雪瞬间灌进本就潮湿的裤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激灵灵打着冷颤。
她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向前。
终于,一片明显凹陷下去、生长着大片枯黄芦苇的区域出现在眼前。那些芦苇早已失去了夏日的生机,枯槁的杆叶被冰雪压弯,在寒风中发出凄凉的呜咽。
就是这里了!黑水洼子!
刘然然精神猛地一振,一股热流似乎暂时驱散了部分严寒。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缓坡,来到洼地边缘。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冰面,光滑如镜,看不出下面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但她没有犹豫。
她牢记张老汉的提醒,小心翼翼地沿着东岸芦苇荡边缘行走,用脚试探着冰层的厚度。
这里的冰层因芦苇根系和气泡的影响,确实比中心区域要薄一些。
走了大约十几步,她停住了。
这里的积雪较薄,冰面颜色也略浅。就是这里了!
她放下柴刀,双手紧握那柄缠满藤条的断刀,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集中于一点,对着脚下看似坚实的冰面,狠狠刺了下去!
“咔嚓!”
一声脆响!冰屑飞溅!
但冰层的厚度远超她这个现代人的想象。
她用力的一刀下去,只留下一个白点!
她拔出刀,再次奋力刺下!
“咔嚓!咔嚓!”
一次又一次!机械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内衫,又被寒风瞬间冻成冰壳,黏在她的身上,冰冷刺骨。
“咔嚓!咔嚓!咔嚓!”
一次又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下,手臂早已酸软麻木得不属于自己,只是凭借本能和一股狠劲在支撑。
虎口被粗糙的藤条和巨大的反震力磨破了,温热的血渗出来,瞬间就被冻成暗红色的冰痂,黏在刀柄和皮肤上。
汗水从她额头、鬓角不断渗出,立刻在睫毛、发梢凝结成白色的冰霜,模糊了她的视线。
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她粗重的喘息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吼。
“为了……孩子……”
“为了……活下去!”
“不能……倒在这里!”
这一份信念和求生欲化作了最原始的力量。
终于——
“噗嗤!哗啦!”
一声沉闷的破裂声后,紧接着是冰水涌动的声响!刀尖传来的触感陡然一空!
她真的凿穿了这冰层!
一个脸盆大小的冰窟窿赫然出现在眼前!冰层下,幽黑冰冷的河水涌了上来,泛着森森寒气。
刘然然瘫坐在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仅仅休息了不到三息,甚至没能等呼吸完全平复,她就猛地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扑到冰窟旁,睁大了几乎被冰霜糊住的眼睛,死死向那幽黑冰冷的河水中望去。
不对劲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冰面没有回答,只是用它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气来回应它的疑惑。
难不成卦象出错了?
还是鱼被刚才巨大的动静吓跑了?
总不会是她来晚了吧?
不!不可能!卦象从未出错!绝对不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颤抖的手伸进怀里,摸索着。
赵氏塞给她的那块硬得能当砖头用的饼子还在。
她掏出来,用冻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艰难地掰下一小块,然后用力捏碎,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均匀地撒入那不断冒着寒气的冰窟窿中。
细碎的饼渣缓缓下沉,像一群微小的萤火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无尽的幽暗之中。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冰窟窿周围,只有寒风永无止境的呼啸声,以及她自己那如同濒死般剧烈的心跳声。
一秒,两秒……十秒……
就在刘然然的心一点点沉向谷底,眼中的光彩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之时——
一点微弱的、银白色的反光,在黑暗的水深处一闪而过!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
几条模糊的、大小不一的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食物碎屑吸引,从黑暗的深处缓缓游弋而来!
它们似乎也饿极了,在窟窿下方谨慎地徘徊、试探,搅动起细微的水流。
是鱼!
真的有鱼!而且看那晃动的影子,个头似乎还不小!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机会只有一次!
她屏住呼吸,轻轻放下断刀——它太短,不适合刺鱼。
她握紧了那柄刃口磨出了些许锋利的柴刀,身体微微前倾,全身的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那片幽暗的水域。
她看准一条最大、最肥硕的黑影游弋到冰窟正下方、似乎抬头啄食饼渣的瞬间!
就是现在!
她的手臂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释放,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右臂,握着柴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精准地刺入水中!
“噗!”
水花猛地溅起老高!冰冷的河水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手上传来了沉重而剧烈的挣扎感!
刺中了!
但那水中猎物的挣扎力量之大,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那鱼吃痛,疯狂地扭动身体,尾巴拍打出巨大的水花,一股沛然巨力猛地传来,险些将柴刀从她手中挣脱!
刘然然尖叫一声,整个人被带得向前一扑,另一只手条件反射般地死死扒住冰窟窿边缘那滑溜的冰面!
双腿在光滑的冰面上拼命蹬踏,寻找着支点,与水下那强大的、野性的力量展开了殊死的角力!
冰水不断溅起,在她头发、脸颊、脖颈上瞬间结成了一层薄冰。
手臂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感觉随时都会崩断。
冰冷的河水顺着袖口灌进去,刺骨冰寒。
她必须成功!她必须带着食物回去!
这是他们一家活下去的希望!
她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如同困兽的悲鸣。
脚下猛地一蹬,腰腹发力,一点点地、艰难地将柴刀和那条疯狂挣扎的鱼往回拽!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响!
一条足有小臂长短、肥硕健壮、鳞片闪烁着青黑色光泽的大青鱼,被她硬生生从冰窟里拖了出来,沉重地摔在冰面上!
脱离了水的鱼仍在拼命地拍打着尾巴,强有力的身体在冰面上“啪啪”作响,溅起无数冰晶水珠!
她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来不及庆祝,甚至顾不上喘口气。
鱼离开水久了会死,会冻硬!
她扑上去,用柴刀刀背狠狠敲在鱼头上,结束了它的挣扎。
然后,她如法炮制,利用剩下的饼渣作为诱饵,或精准刺击,或用断刀辅助敲砸,竟然又让她接连弄上来两条稍小些但依旧肥美的鲫鱼,以及四五条巴掌大小、挣扎有力的小鱼!
冰窟附近的鱼群似乎终于受惊,彻底散去,水面重归寂静。
但此时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最乐观的预期!
三条大鱼,加上几条小鱼,省着点吃,足够全家吃上两天!
而且是充满脂肪和蛋白质的珍贵肉食,这在这個粮食比金子还贵的荒年,简直是天降横财!
巨大的喜悦让她暂时忘却了寒冷和疲惫。
她迅速脱下最外那件早已湿透结冰的破棉袄,不顾严寒瞬间侵蚀身体,将还在微微动弹的鱼一股脑地包裹起来,用带来的藤条拼命捆紧,打成一个沉重而冰冷的包裹。
刺骨的寒冷让她浑身剧烈颤抖,但她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足以融化周遭的一切冰雪。
她必须立刻回去了,东北方向的威胁不知何时就会降临
她扛起这沉甸甸的、冰冷的希望包裹,每一步都在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走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重归死寂的冰窟,便转身朝着家的方向,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来时觉得漫长无比、耗尽气力的路程,回去时却感觉缩短了许多。
肩上的收获压得她喘不过气,冰碴子不断摩擦着她裸露的脖颈,但这一切都被她心中澎湃的烈火和希望所冲淡。
远远地,家的轮廓——那间低矮破旧、却在此时代表着全部温暖与安全的土屋,已经模糊地出现在风雪之中。
然而,就在她距离家门不足百步,甚至能隐约看到门口似乎多了一些杂乱的脚印时——
“咻——啪!”
一声尖锐的、类似响箭般的唿哨声,突兀地从村子东北方向撕裂了风雪的呼啸传来!那声音凄厉而充满恶意!
紧接着,是一阵隐隐约约的、被风雪削弱却依旧能分辨出的嘈杂喧哗声!男人的吼叫、哭喊、还有器物砸碎的刺耳声响!
东北!恶客临门!
他们来了!而且听这动静,绝非昨夜小打小闹的试探,人数绝对不少!恐怕是整个流民团伙都出动了!
家里的防御……爹和大牛他们……能撑住吗?赵氏和小草……
刘然然的脸色瞬间煞白如雪,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顾不得节省体力,不顾一切地扛着沉重的鱼获,朝着那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家,发起了最后的、拼尽全力的冲刺!
快!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