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臭啊”
手撑在潮湿黏糊的地上,呼吸着牢里污浊的空气,这是张川闯入脑子的第一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不知多久打扫一次,甚至从来没有打扫过的地面,恶心的让人难以下脚,张川甚至感谢这里唯一的一扇小窗,幽暗的光线让他不用看清楚地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张川原地一个翻滚,仰面躺在地上,翘起双脚架在墙上。
他知道在赤脚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以后,自己现在已经麻木的脚底已经血肉模糊,如果继续踩在这样脏污的地面上,伤口感染会直接要了他的命,这个有点可笑的姿势对他来说非常的必要。
他小心的用手一点一点摸索自己的脚底,一个一个扣除卡在皮肉里的尖锐石子,重新复苏的痛觉让他面目狰狞,而内心的屈辱感却让他有点想哭,虽然年近而立,但是从小作为独子长大的张川,一生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眼睛里含着眼泪一个一个清理完伤口,张川也逐渐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到了现在,自怜自伤没有任何意义,如何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盯着他的脚底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把脚拉下来,一点一点的舔过去,把恶臭的牢土和漏过的细小石子用舌头清理掉,然后吐在地上,直到能尝到干净的鲜血为止。
盖因动物的唾液含有溶菌酶和微量的免疫球蛋白,都有一定的杀菌消毒以及免疫保护作用,人也不例外。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张川终于清理干净了两只脚底板,口腔里残留的脏污让他作呕,但是这个监狱里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清水可以漱口。
他把脚从墙上放下来,翻身盘腿坐在地上,这时才有功夫打量对面的那人。
由于那扇小窗在他的上方,此时正午的阳光穿过栅栏,也把他留在逆光的阴影里,只透露出隐约的轮廓。
臃肿的破烂棉衣,油腻结块的头发一丝一缕的垂在肩头,看不清的五官中间是两只微微反光的眼睛,双手拢在袖子里,同样盘腿坐着。
那人盯着张川全程的清理,此时和他四目相对,却是没有人试图开口说话。
张川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迄今为止的遭遇一头雾水,自己的辖区里出现了不明来历的陌生人,正常的县衙官员都应该首先审问一下来历,而不是在上午这个时间便直接关入大牢。
而对于对面的男子,张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古代这样被关在牢里的,不是被捉住的盗匪,便是破产的农民,犯事的官员一般情况并不多见,就算有也是有一人一室的区别对待,而不会和他一个囚牢。
似乎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哪怕张川形貌奇异,也似乎没有搭话的兴致,那个男子依旧在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开口问道:
“敢问公子如何来此?”
此人带有文绉绉的话语带有明显的中原口音,不似本地人,出现在这里颇为奇怪。
张川思索片刻,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便颓丧的摇头不语,并不回话。
那男子见状,便不再出声,一动不动的继续坐在墙角,仿佛他过去就一直这么坐着,仿佛他将来也会这么一直坐下去。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从幽暗深邃的走廊深处,有脚步声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安静的囚牢两边竟响起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原来这里的一个个囚室居然住的颇满,张川惊诧的想到。
这个崇德县从城里看看也算和平,为什么牢里会关着这么多人。
脚步声渐进,在第一个囚室门口停下,伴随的是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同时隐隐约约的米粥味道沿着通道传来。
原来是狱卒送饭了。
当时的普通人家通常一日只有两餐,早一顿晚一顿,所谓的过午不食,并不是减肥的口号而是大部分的人的日常。
同时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指的则是没有体力活吃的农闲时候,吃的也不过就是稀粥,只有在农忙体力消耗大的时候才有米饭吃。
由此可以想象,面前这一碗稀薄甚至隐约可以见底的稀粥便是作为一个囚犯一天的食物了,上面还飘着半根发黄的烂青菜,大概可以补充微量的维生素?
每天这么吃的囚犯根本没有闹事的力气,铁一样的汉子进来,大概不用一周时间就只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气若游丝的躺着了,压根不用担心他们会越狱。
几口喝完那碗与其说是粥,更像是淘米水的食粮,张川盘腿坐着,看着他的狱友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木头栏杆边上,从不耐烦的狱卒手里接过他的那一碗粥。
午时的阳光从高窗闯入打在他的身上,展现了更多的细节。
他的一双手关节粗大,筋骨凸出,蚯蚓般的血管于手背隆起,他的右手没有拇指,用破布包着,因此只能左手持碗。
当他同样几口喝完粥往回走的时候,阳光照亮了他的侧面,他的右边脸颊有类似纹身的刺字,似乎是新刺的,周围的面颊肉略带红肿溃烂。
字很大,写着“选配秀洲牢城”
似乎余光注意到了张川的目光,那个男子偏过头,幽深的双目和张川对接,他的左边脸颊密密麻麻的刺着更多的字,溃烂也更为严重。
片刻的沉默后,男子率先开口道:
“好教公子知晓,俺不日便会被押解去秀洲,公子可要保重。”
张川不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什么意思,想来没什么待议,便试探的问道:“敢问壮士大名?”
那汉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随即歉然一笑,答道:
“李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