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云死死压在城市上空,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模糊了窗外灰蒙蒙的城市。
在这片压抑的灰色中,有一间位于老旧商住楼顶层的工作室。
狭小的空间被各种设计稿、半成品的机关道具和废弃材料挤占得只剩下一条狭窄的过道。
唯一的亮光来自角落里一张电脑屏幕,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姜知那张过分苍白的脸。
她的眼窝深陷,带着明显的疲态,但那双眼睛中的光却锐利得惊人。
她的手指在鼠标上飞快地移动着,对屏幕上一张复杂的机关设计图进行着精准微调。
屏幕右下角,一个财务软件的窗口刺眼地悬浮着,一笔笔欠款触目惊心。
手边,计算器旁压着一叠厚厚的催款单,上面盖着一个个红色的印章。
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键盘鼠标交织而成的节奏。
姜知眉头紧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房东王哥。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姜小姐,我耐心有限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油腻又极不耐烦的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愠怒。
“这个月的房租,连同上几个月欠的,一共三万二,这周日下午六点前你要是再不打过来,我明天就叫人来换锁清场!”
听着对方的怒吼,姜知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懒洋洋的调侃:
“王哥,追债公司的都没你这么敬业,风雨无阻,掐点上班。”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的是几个亿,而不是于您这个大老板而言的这三瓜两枣呢。”
“少跟我耍嘴皮子!”
房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细的声音从听筒之中一阵阵钻了出来。
“我管你几个亿还是三瓜两枣?”
“当初租给你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新锐设计师,什么沉浸式体验,结果呢?”
“半年了,你这破工作室除了你自己,还有活人进来过吗?”
“我这可是黄金地段,多少人排队等着租!”
“我已经给你宽限了快四个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姜知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目光扫过那些失败的道具,嘴角的弧度愈发苦涩:
“王哥,你说这儿是黄金地段?”
“你这顶楼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电梯十次坏八次,蟑螂都快能成精了,也就我这种‘新锐设计师’眼瞎,才会把这儿当风水宝地。”
“你!”
房东被她怼得一时语塞,随即恼羞成怒地咆哮:
“我不管!反正今天六点,钱不到账,你就卷铺盖滚蛋!”
“到时候,可别怪我把你的东西扔到大街上!”
“……知道了。”
姜知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她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她抬起头,叹了口气。
目光越过杂乱的工作室,最终定格在墙上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上。
照片里,一对璧人笑得灿烂。
男人儒雅俊朗,女人温婉美丽,
对,他们就是姜知的父母。
也是两个穷困潦倒,最终在绝望中双双离世的”失败者”。
他们的才华没有人能明白,满脑子的创新想法换不来一顿饱饭,更换不来治病的救命钱。
从那时起,姜知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才华是最廉价的东西,是依附于金钱的菟丝花。
没有钱,再惊艳的设计,也只是一堆一文不值的废纸。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要证明,她要用自己的设计,赚到能把世界踩在脚下的钱。
她要成功,要让那些曾经嘲笑她父母”清高”的人看看,真正的才华,就应该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俯瞰众生。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她背负着高额的创业贷款和父母欠下的巨额债务,租下了这个破地方,没日没夜地画图、建模、制作道具,打造出她引以为傲的密室。
然后——
开业半年,门可罗雀,
投入的几十万打了水漂,如今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叮咚——”
一声清脆的邮件提示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某团APP评价窗口,发布人是她最后一个付了全款体验的顾客。
姜知揉了揉眉心,解锁了电脑屏幕。
刚一点开软件,就见到了上边触目惊心的标题:
“我是密室三年老玩家了!这个是我体验过的史上最烂的密室!毫无体验感!立刻退钱!”
姜知的手动作一顿,接着点开了评价详情。
“……整个密室的设计华而不实到了极点!”
“那些所谓的精巧机关,最华而不实!看着好看,解么根本特么解不出来!”
“我花了三个小时还花了钱,是来放松的!不是来看你炫技的!”
“在玩家视角,就是全程解谜逻辑混乱,线索指引不明,说好的吓人恐怖也一点都不吓人,所谓的‘沉浸式体验’就是个笑话!”
“反正我是从来没玩过这么让人头痛的密室!”
“最后我还是想说,设计师你脑子有病吧!我花钱是来放松的,不是来参加高考的!一天天沉浸在自己那个狗屁谜题上面,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垃圾!浪费我时间!浪费我金钱!立刻退款!不然我就在所有平台给你挂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差评!”
华而不实……
毫无体验感……
姜知叹了口气,瘫软在椅子上,身体向后仰去,任由自己陷入椅背的包裹。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密室,也一直想要让自己的密室做到表里如一,体验感好。
可是最终,她拼命想要摆脱的标签,最终还是分毫不差地贴在了她自己身上。
这个世界里,常人眼中的密室,只是一个和鬼屋差不多的地方,
要做到的,就是恐怖,恐怖,还是恐怖,这就够了。
但是,她的资金有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剧本和谜题以及机关设计上,
到了恐怖效果这里,她又不想只要那种简单的声光电,总是想着营造氛围,做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结果……就什么也没做好。
这也就造成了她的密室差评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因为这种比较高的难度加上毫无恐怖的体验感大骂出声。
她环顾着这个倾注了她所有心血和希望,如今却沦为破产证明的密室,只觉得那些曾经在她眼中闪闪发光的机关,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冰冷和可笑。
她拿起计算器,机械地按下一串串数字。
房租三万二,
道具工厂的尾款还有五万,
水电杂费欠了八千,
再加上父母和自己从银行借的那笔借款,也就是六十七万的创业贷款……
总共,七十六万。
一个足以将她彻底压垮,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数字。
但是她不甘心,
她明明已经抛弃了父母那套不切实际的“艺术至上”,
她明明将每一个设计都对准了商业和噱头,
为什么最后还是重蹈覆辙?
为什么!
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窗外的雨势渐小,化作一片迷蒙的雨雾。
远处写字楼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都市的繁华轮廓,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却与这间昏暗的工作室没有丝毫关系。
室内,只剩下一盏老旧的台灯还亮着,散发着昏黄而疲惫的光。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盏作为唯一光源的台灯,灯丝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刺啦——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声响起,
随即,灯光又恢复了稳定,继续沉默地照亮着这一室的狼藉与绝望。
正当一切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只听到电流“滋”的一声,
那盏孤零零的台灯猛地闪烁,光影摇曳间,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姜知的脊背。
她倏然抬头,只感觉死寂的空气中仿佛有一双贪婪的眼睛,正从无边的黑暗里死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