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皓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书房那扇虚掩的门，像一只半开半阖的、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门外僵立的莫星黎。
他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态，像一座被冻结的雕塑，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怎样一种失控的、近乎痉挛的方式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沉闷回响。
“羲和生命”、“科恩重工”、“旅行者三号星系”、“神经修复剂”、“资源链”、“外部施压”……这些词汇如同被烧红的钢印，一个接一个地，狠狠烙在他的脑海深处，滋滋作响，冒着带有焦糊味的青烟。
巨大的信息量混合着更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冲垮他紧绷的神经。他像个不小心窥见了深渊秘密的旅人，被那黑暗深处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却连后退一步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僵立在崖边，任由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冻结四肢百骸。
小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早已从酸麻转变为一种针刺般的疼痛，但他此刻完全感受不到。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门内那个男人——那个刚刚轻描淡写间就谋划着要对他家族进行精准打击的男人——所散发出的无形气场牢牢攫住。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变化，如同滴入静水中的墨滴，开始在这片冰冷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起初只是一种感觉。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了些许。那恒定不变的、带着高级清洁剂和循环系统特有气味的空气里，似乎掺入了一丝别的、极其霸道且具有侵略性的味道。
那味道很难用言语精确形容。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香水或香料，它更原始，更冰冷，仿佛某种极高纯度的金属被加热到即将融化前散发出的、带着锐利边缘的气息，又像是极地冰川深处冻结了亿万年的、凛冽而纯粹的物质突然暴露在空气中，开始无声地挥发、扩散。
这气息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无视距离，无视阻碍，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然后如同活物般，直冲大脑皮层，带来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和……警觉。
莫星黎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这是什么？
他从未在邵斯南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那个男人平时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连气息都是收敛的、冰冷的、不带任何多余个人标签的。此刻这突然出现的、极具存在感和侵略性的气息，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正常。
门内，原本隐约可闻的、邵斯南操作光屏或翻阅文件的细微声响，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极力压抑着的寂静。那寂静并非空无，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不断堆积的、带电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
然后，莫星黎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粗重的呼吸声。
紧接着，是“哐”的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坚硬的物体被猛地砸在桌面上，力道之大，甚至连站在门外的他都感觉脚下的地板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
莫星黎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半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冰冷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似乎随着那声闷响，变得更加浓郁了。它不再仅仅是气味，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力场，开始蛮横地挤压着周围的空气，带来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和本能的不安。
门内，传来脚步声。不再是之前那种沉稳、规律、充满掌控力的步伐，而是显得有些……躁动，甚至踉跄？步伐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速度很快，毫无章法，透着一股极力克制却即将失控的焦躁。
偶尔，还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又像是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莫星黎僵立在门外，一动不敢动。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邵斯南怎么了？突发疾病？还是……？
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那个永远冰冷、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刻。这比直接的暴怒更让人感到不安。未知，总是最可怕的。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桌上的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那踱步声戛然而止。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连那粗重的呼吸声都仿佛被瞬间掐断。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那冰冷而暴戾的气息，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莫星黎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咚咚，咚咚，敲打着鼓膜，在这片诡异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
突然！
“滚进来！”
一声低吼从门内炸开！那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声带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过，撕裂了平日里冰冷的伪装，暴露出底下翻滚的、失控的岩浆。里面充满了极度不耐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痛苦的焦灼。
莫星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进去？现在？进去面对一个明显处于极端异常状态的邵斯南？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直觉在疯狂地尖叫着危险！里面那个男人，此刻绝对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百倍！
但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需要我再说一遍？”门内的声音再次响起，更低，更沉，却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碾碎的恐怖压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莫星黎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强从恐惧的泥沼中挣脱出一丝清醒。他深吸一口那冰冷而呛人的空气，肺部都感到一阵刺痛。
他伸出手，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推开了那扇沉重得仿佛通往地狱的门。
书房内的景象，让他瞬间瞳孔骤缩，血液几乎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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