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重生南明:雄关漫道真如铁 > 第8章 时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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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敕令既下,名分暂定。淮安西郊的军营,愈发成为一块被无形壁垒圈起的禁地。空气中日复一日地凝聚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肃杀。

朱聿键深知,时间,是比黄金更珍贵的战略资源。清军的铁蹄不会等待,南明朝廷的内耗只会加速崩溃。他必须在这短暂的窗口期内,将这六千新军,锻造成真正的钢铁。

在经过一个月的集训之后,他将张岳及其麾下300锐士请来担任武技教官,又让路泽博组织了一批出身清白、素有报国之志的举人、秀才到营中担任文化教官。自此,一种令所有人目瞪口呆、闻所未闻的“军训”在这粗粝的军营中铺陈开来。

鸡鸣破晓,寒露未晞。

校场上已响起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朱聿键一身与普通哨官无异的青色劲装,赫然跑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面色依旧偏白,但呼吸悠长,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无半分病弱之态。连日与士卒同吃同住、摸爬滚打,他那具曾被掏空的身体,在现代科学训练方法和顽强意志的双重淬炼下,正飞速恢复,甚至超越了前世巅峰。

“快!快!没吃饱饭吗!”他的喝声穿透晨雾,带着冰冷的鞭策力,“想想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想想闯贼、鞑子手里的刀!跑慢了,就是死路一条!”

身后六千士卒,人人负重数十斤,汗水浸透号褂,喘息粗重如风箱,却无一人敢掉队,无一人敢抱怨。因为他们亲眼看到,那位身份尊贵的王爷,正与他们承受着同样的艰苦,甚至要求更严。

这种无声的表率,比任何鞭挞和悬赏都更具力量。

上午,是枯燥至极却至关重要的队列与纪律强化。站姿、转身、行进、旗号识别……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如同尺量,分毫不差。朱聿键穿梭于队列之间,目光所及,任何微小的瑕疵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呵斥与惩罚。他将军纪《戒谕》融入日常,随时抽背,答错者,全队连坐。起初尚有怨言,但当所有人都因一人的错误而受罚时,一种无形的、强大的集体荣誉感和相互监督的压力便开始滋生。

下午,是体能和技击训练。石锁、角力、负重越野……将人的体力压榨到极限。随后便是实战意味极强的刺杀格斗训练。朱聿键摒弃了一切花哨套路,只追求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杀人术。他亲自示范,动作简洁凌厉,带着一股沙场老卒才有的狠辣决绝。

“战场不是江湖!你们的每一个动作,目的只有一个——用最快的速度,让面前的敌人变成死人!”他的声音冰冷,回荡在校场上,“刺,要狠!挡,要稳!砍,要准!犹豫,就是死!”

夜晚,营房内也不得安宁。文化教官——由略通文墨的军官或路振飞派来的小吏担任,会教授士卒辨认最简单的军令文字,讲解忠义道理,反复强调军纪条令。

日复一日,循环往复。军营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以严格的纪律为炭,以艰苦的训练为火,煅烧着这六千块顽铁。士卒们的眼神日益沉静锐利,肌肉变得虬结,行动间有了令行禁止的默契,一股凝而不散的悍勇之气,开始在这支队伍身上凝聚。

这一日,午后操练刚歇。一队三十人的新军辎重兵,奉命前往二十里外的运河码头,领取一批由路振飞筹措的粮秣。带队的是个新提拔的哨官,名叫赵铁柱,原是个猎户出身,身手矫健,性格憨直,训练刻苦,已被朱聿键视为苗子重点培养。

队伍押运着几辆空车,沿着官道行进,军容整齐,无声无息,与其他明军散漫慵懒的模样截然不同。

行至一处名为三岔坡的地方,忽见前方烟尘扬起,一队约莫百人的兵马乱糟糟地涌来,衣甲歪斜,旗帜上绣着一个“刘”字。正是驻扎在附近的军阀刘泽清部下,带队的是个姓王的把总。

刘泽清部军纪败坏,乃是江北四镇中有名的兵匪。那王把总见赵铁柱等人押着空车,眼睛一亮,以为是去运什么好东西,又见对方人少,顿时起了歹意。

“站住!”王把总策马拦在路中,歪着嘴喝道,“哪来的丘八?见了老子的人马,还不让路?”

赵铁柱按捺住火气,抱拳道:“这位将军,我等是淮安义武营,奉命公干,还请行个方便。”

“义武营?路振飞那老穷酸养的叫花子兵?”王把总嗤笑一声,引得身后兵卒一阵哄笑,“老子管你什么营!这路是爷们开,要过,留下买路钱!”

赵铁柱脸色一沉:“我等并无钱财在身,只是空车前往码头。”

“空车?”王把总显然不信,马鞭一指,“搜!给老子仔细搜搜!说不定藏了好东西!”

他手下那些兵痞闻言,立刻嬉笑着涌上来,就要动手翻检车辆,甚至有人去推搡新军士卒。

新军士卒连日受训,早已将服从命令、保卫军资、维护尊严刻入骨髓,岂容这些兵痞放肆?当即纷纷格挡,怒目而视。

“妈的!还敢反抗?”王把总感觉丢了面子,勃然大怒,“给老子打!打死这些叫花子!”

兵痞们发一声喊,拔出刀枪,就要动手。

赵铁柱见状,知道不能善了,想起平日王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往死里打”的训诫,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拔出腰刀,厉声喝道:“结阵!御敌!”

三十名新军士卒如同条件反射,瞬间背靠车辆,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长枪前指,刀盾在外,动作迅捷无比,阵型严谨,一股冰冷的杀气骤然爆发出来!

那些冲过来的刘部兵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森严的阵势吓了一跳,动作不由得一滞。

王把总也是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群“叫花子兵”反应如此迅速,阵势如此骇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赵铁柱却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再次厉声道:“王把总!我等乃是路振飞路大人麾下,南阳王殿下亦在营中!你若在此动手,引发两军冲突,这干系,你可担待得起?!”

他这话半是警告,半是拖延。毕竟对方人多。

王把总听到“路振飞”还好,听到“南阳王”三个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藩王的名头,对这些下层军官还是有些震慑力的。再看对方那严阵以待、毫无惧色的样子,显然不是易与之辈。为了抢点莫须有的“财物”,惹上大麻烦,似乎不值当。

他脸色变幻几下,最终啐了一口:“呸!算你们走运!滚吧!”说罢,悻悻地一挥手,带着手下让开了道路,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咧着。

赵铁柱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令队伍保持阵型,缓缓通过,直到将那伙兵痞远远甩在身后,才下令加速前进。

此事虽未酿成大规模冲突,却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入朱聿键心中。他亲自接见赵铁柱,当众重赏了他临危不乱、最终以威慑化解危机的处置。

“此事,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朱聿键对路振飞沉声道,“刘泽清、高杰之流,视防区为私产,视百姓为猪羊,我等在此练兵,在他们眼中便是肥肉。摩擦只会越来越多。”

路振飞面色凝重:“王爷所言极是。下官已收到刘泽清那边的公文,措辞强硬,质问我等纵兵挑衅……下官已回文申辩,并严词告诫其约束部下。然只怕收效甚微。”

正商议间,忽闻营房一角传来阵阵喧哗喝彩之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朱聿键眉头一皱,与路振飞循声走去。

只见一处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歇息的士卒。圈中,一名身材并不魁梧、面容精悍的年轻士卒,正赤手空拳与十余名同袍切磋。但见他身形灵动如狐,步法迅捷,出手干脆利落,或格或挡,或摔或拿,竟在众人围攻下显得游刃有余。兔起鹘落间,已有五六人被放倒在地,引得周围士卒阵阵惊呼与叫好。

转瞬之间,十余人都被他一一制服,虽未下重手,却也个个摔得七荤八素。那年轻士卒收势而立,气息悠长,向四周抱拳,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周围众士卒纷纷喝彩:“好!赵长歌!好身手!”

朱聿键看在眼里,目光微动。

待众人发现王爷与总督到来,慌忙行礼静声后,他缓步走入圈中。

“你叫赵长歌?”朱聿键问道,声音平静。

“回王爷,小人赵长歌!”那年轻士卒见来人竟是王爷,连忙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作答。

“身手不错。”朱聿键赞了一句,却随即目光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清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但是,你们觉得,凭这样的个人勇武,上了战场,能杀几个鞑子?能挡得住建奴的铁骑冲锋吗?”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士卒们面面相觑。

朱聿键冷声道:“战场,不是江湖斗殴!个人之勇,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前,微不足道!打胜仗,靠的不是谁更能打,靠的是令行禁止的铁律!靠的是如臂使指的绝对服从!靠的是身边同袍无条件的信任与协作!靠的是科学严谨的阵型与战术!”

他指向赵长歌,又指向那些被打倒的士卒:“今日,赵长歌可以一人打你们十个。但若列成战阵,你们十人严守纪律,听从号令,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弓手伺机而动,他赵长歌便是三头六臂,可能近身?可能取胜?”

众士卒陷入沉思,若有所悟。

“真正的强军,是能将千万个普通士卒的力量,通过纪律与组织,凝聚成无坚不摧的铁拳!个人勇武,当用于冲锋陷阵,当用于执行军令,而非炫耀于营中!”朱聿键的声音斩钉截铁,“今日之事,可见尔等尚有争强好胜之心,此非坏事。但需谨记,此心此力,当用于操练,当用于杀敌报国,而非内耗!今日参与私斗者,一律罚跑校场二十圈!赵长歌,另加罚十圈!”

“是!”众人心服口服,轰然应诺,并无怨言。

朱聿键让路振飞稍候,单独将赵长歌所在的队列的哨官叫到一旁详细询问。得知赵长歌此人家住淮安附近,祖辈皆是清白农户,自幼习武,因见家乡遭兵匪蹂躏,愤而投军,背景干净,动机纯粹。观其言行,沉稳有度,并非莽夫。

朱聿键心中已有计较,此人身手不凡,稍加培养,可堪大用,或可列为亲军头目,日后执行特殊任务。但眼下,仍需将其置于集体之中打磨,不可助长其个人英雄之气。

处理完此事,刚回到中军帐外,便有亲兵上前低声禀报:“王爷,刚得到码头巡哨通报,聿鐭爷、聿锷爷已护送全部族人安然抵达淮安,正在下船安置。”

朱聿键闻言,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弟弟们和族人历经艰险,总算从河南那片混乱之地平安抵达了。

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此刻营中军务繁杂,暂无法分身,需得先将眼前诸事安排妥当。

他望向校场上正在受罚奔跑的士卒们,又想到中原的糜烂局势和虎视眈眈的军阀,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内部的蛀虫,外部的强敌,四周环伺的军阀,中原糜烂的噩耗……这淮安一隅的练兵场,看似平静,实则已被四面八方的危机层层包裹。

他手中的剑,必须更快地磨砺锋利。这乱世熔炉,已不容他再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