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开局一把唐横刀,你管这叫农民? > 第八章你骂陛下骂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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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得秦寿的口供之后,李显缓步踏入大堂。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硬骨头。

堂上,肃杀之气如铅,沉沉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他目不斜视,无意去看雪龙卫呈上的那份字字泣血的供状。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跳的间隙,径直穿过堂中,停在了张越面前。

两人对视。

一个昂然站立,身形笔挺如枪。

一个屈膝跪地,脊梁却未弯曲分毫。

“李显。”张越先开了口,声音嘶哑,却透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你赢了。”

他扯动嘴角,脸上干涸的血污混合出一个扭曲的笑:“可你赢的,只是我张越,不是我心中的道。”

他转头望向主位,声调陡然拔高,如杜鹃泣血,回荡在空旷的公堂之上。

“公主殿下在此,我便与你辩上一辩!当今天子,可还算人君?”

“景熙元年,为在后苑堆砌一座万寿山,他下令天下搜罗奇石,此为‘千石纲’!多少百姓为此家破人亡,卖儿鬻女?”

“景熙二年,为充实后宫,选秀使者遍行州府,强掠民间女子!多少家庭为此骨肉分离,阴阳两隔?而旱灾、涝灾、黄河决口、长江决堤,充耳不闻。”

“这样的君王,视万民如草芥,以天下为私产!这样的朝廷,以搜刮为国策,以贪腐为常态!”

“我张越,食朝廷俸禄,却不能眼看黎民堕入火海!效忠于此等昏君,与助纣为虐何异?”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堂上几名衙役竟不自觉地垂下了头,握着水火棍的手也松了几分。连萧容身侧的英伯,那张古拙的面庞上,都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萧容端坐不动,指节却已捏得发白。张越的话,如一柄柄重锤,敲打着大梁王朝那早已千疮百孔的颜面。

李显静静地听着,直到张越声嘶力竭,剧烈地喘息起来,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平,不起波澜。

“张县令,你说的,都是实情。”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张越也愣住了。

李显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天子之过,自有青史评说。我今日不与你论君臣大义,只与你论,你脚下这片土地,和你口中的黎民。”

他俯下身,目光如刀,与张越平视。

“你说你不忍看黎民堕入火海,那秦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你为何视而不见?”

“你说你不忍见百姓骨肉分离,那黄牙张草菅人命,虐杀妇孺,你为何听之任之?”

“你说你不忍百姓家破人亡,那李家村王婶一家,又是谁逼死的?”

李显的语速不快,一字一句,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张越的心上。

“你!”张越脸色涨红,脖颈青筋暴起,“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为成大业,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牺牲?”

李显笑了,那笑意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寒。

“好一个‘牺牲’。”

他直起身,环视堂上众人:“诸位可还记得,我李家村的王婶?”

堂下,几个曾去过李家村的雪龙卫点了点头。

“王婶的丈夫因为长江决堤,被征去修补堤坝,不幸被江水卷走,只留下了这一对孤儿寡母,王婶一个人拉扯小石头,但凡家中吃食,王婶都是浅尝辄止,大部分都留给了儿子吃,白天耕田晚上织补,寻常时还要挑些重物往城门口,才够养家,而近几年,光景艰难,体力也不大同前,为了养活小石头,不得不借了秦寿放出的高利贷,而每天的利息,都是压在母子二人身上的一座大山。”

“那日,大雨滂沱,黄牙张的鞭条一遍又一遍地抽打在王婶身上,直到再也没有了气息,六岁的小石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咽了气,他在我的肩头,又打又闹,嘴里不停喊着还我娘来、还我娘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牺牲?”

雨,血,泥泞。

还有一个六岁孩子,看着母亲的最后一眼,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堂上,开始响起压抑的啜泣声。一名年长的衙役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去,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就连那些铁石心肠的雪龙卫,眼眶也已赤红。

萧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决堤滑落。她身为公主,自幼所闻所见,是歌舞升平,是臣工叩拜。何曾想过,在她父皇治下的土地上,竟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

张越呆住了。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骨,瘫跪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你口中的大业,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又一个这样母亲的尸骨之上吗?”李显的声音,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所谓的‘明主’,就是要用无数王婶的血,来染红他的王座吗?”

“身为一方父母官,上不能匡君之过,下不能安境保民。”

“你张越,不配谈‘黎民’二字!”

“啊——!”

张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嘶吼。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李显。那眼神里,没有了辩驳,没有了亢奋,只剩下疯狂的怨毒与信念彻底的崩塌。

“李显!”

“我侍奉的,才是真龙天子!他会为万世开太平!你们……你们这些蝼蚁,什么都不懂!”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雪龙卫的钳制,而后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一头撞向大堂那根粗壮的朱红廊柱。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鲜血与脑浆,瞬间在那朱红的柱身上,绽开一朵妖异而凄厉的花。

张越的身体,软软地滑落。他圆睁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顶的横梁,仿佛至死,都在遥望着他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太平盛世。

线索,断了。

死寂笼罩着整个公堂。

许久,萧容才缓缓坐下,她闭上眼,一行清泪再次滑落。

“英伯。”

“老奴在。”

“把他葬了吧。”

英伯躬身领命,指挥着衙役将张越的尸身抬了下去。

李显走到那根血迹斑斑的廊柱前,沉默地站着。他没有说服张越,他只是,彻底击溃了他。

“秦寿招供,军械交接的地点,在城外的连通港。”萧容的声音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沙哑。

李显转过身。

“殿下,事不宜迟。”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们都明白,张越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凶险的开始。那条藏在临江县的毒蛇背后,是一头更加庞大、更加凶残的猛虎。

“雪龙卫!”

“臣等在!”

“你们带一队人,即刻起程,前往连通港。”萧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决断,“务必将所有的漕船,给我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