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顶棚,腐朽的铁皮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呻吟,锈蚀的边缘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如血的微光。
阿九伏在通风口内侧,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铁壁,如同一只蛰伏的狸猫,透过缝隙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不仅是视觉,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破落气息。
血阵中央,黑衣人眼神狂热而癫狂,他手中的短刃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液仿佛有了生命,争先恐后地涌入地面那繁复诡谲的符文中,发出“滋滋”轻响,如同烈火灼烧生肉。
随着鲜血注入,原本暗淡的纹路瞬间亮起,幽幽红光自地缝蔓延而出,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宛如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兽之口,吞噬着四周的黑暗。
悬浮在阵法核心的三枚残铃碎片,开始剧烈震颤,发出一种频率极高、几乎穿透耳膜的嗡鸣,令人心跳失序。
阿九的耳朵因高频震动而微微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九道肉眼不可见的无形之物,悄无声息地自虚空中渗透而出,以一种超越空间与时间的姿态,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血阵的核心——那三枚嗡鸣的碎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波动。
九道锁链只是轻轻一绞。
“咔嚓……”
一声比蛛网破裂还要细微的声响过后,那三枚坚逾精钢的残铃碎片,瞬间化作了最细腻的齑粉,被夜风一吹,便消散无踪。
地面上由鲜血构筑的法阵,被抽走了所有能量,血光骤然黯灭,恢复了原本肮脏的暗红色,仅余下尚未干涸的血洼反射着冷月余晖。
阵法中央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双目、鼻孔、耳朵、嘴角,七道血线同时飙射而出,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昏死。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静到极致。
从锁链出现到血阵破灭,不过一息之间。
屋顶的阿九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刚才那恐怖骇人的一幕,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连通风口旁的一片落叶,都未曾被惊动分毫。
那一声脆响,并未传出工厂半步,却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无数人的命运之湖中荡开了涟漪。
城市的另一端,秦婉儿并未回家。
她像一名最顶级的特工,潜伏在夜市对面一栋烂尾楼的天台上。
冰冷的夜风吹动着她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带来针扎般的凉意;脚下的水泥粗糙皲裂,硌得膝盖生疼。
她却浑然不觉,手中高倍率的军用望远镜稳稳锁定着下方那个灯火通明的小小面摊,镜片边缘结了一层薄雾,每一次呼气都会让视野短暂模糊。
她的心跳有些快。
林半山被废的场面太过震撼,那个男人波澜不惊的眼神,至今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传说中的“一念断宗师”,她必须亲眼确认,这究竟是某种高明的骗局,还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恐怖事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十点到十二点,再到凌晨一点。
夜市的人流渐渐散去,那个男人依旧不急不缓地收拾着摊位,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和。
就在秦婉儿以为今夜不会再有任何发现时,那个男人忽然推着他的三轮车,离开了灯火阑珊的夜市,缓缓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秦婉儿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镜筒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她计算着距离和路线,推测他回家的方向。
然而,仅仅三分钟后,一股淡淡的、夹杂着牛肉汤香气的温热气息,突兀地出现在她身后。
风向不对——秦婉儿心头警铃大作。那味道不该从背后传来!
下意识握紧枪柄的手心渗出冷汗,肌肉绷紧如弓弦。
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响起:“夜风凉,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秦婉儿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冻结,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她猛地转身,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镜片碎裂的脆响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顾尘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稳稳地拎着一个打包好的餐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牛肉面。
蒸汽升腾,在冷空气中扭曲成游蛇般的形状,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暖意。
他的表情和在摊前煮面时一模一样,平静,淡然,仿佛他不是瞬息之间出现在这几十米高的楼顶,而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秦婉儿的嘴唇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挤出一句话:“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顾尘将手中的牛肉面递了过去,眼神古井无波:“你能找到我,不是因为你藏得多好,只是因为我一直没想躲。”
一句话,让秦婉儿如坠冰窟。
她不是猎人,而是猎物,一个自以为在暗中观察,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注视之下的,可笑的猎物。
与此同时,苏家别墅。
苏轻烟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睡衣后背已被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那个模糊不清的女祭司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这一次,她听得无比清晰。
“斩我主者,非恶非善,乃执道之人。”
那声音空灵而古老,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凉,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余音仍在耳膜深处回荡。
她心神不宁地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上有一封刚刚收到的匿名邮件。
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只有一个视频附件。
苏轻烟颤抖着点开,一段经过处理的、极其模糊的监控画面出现在眼前。
画面似乎是在一处幽深的地宫里,一个穿着古朴祭司袍的年轻女子,身姿婀娜,容貌……竟与她的曾祖母年轻时的照片有七八分相似!
只见那女子手捧着一枚古朴的青铜铃,神情肃穆地将其点燃。
诡异的是,那青铜铃并非被凡火点燃,而是在她指尖触碰的刹那,由内而外地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火光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庞,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一抹决绝的哀伤。
视频的最后,镜头给了一个特写,定格在铃铛外壁上的一行铭文上。
那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篆字,但苏轻烟却鬼使神差般地认了出来——那些笔画仿佛刻在血脉深处,随心跳一同搏动。
“顾氏所铸,九幽引魂。”
顾氏!
苏轻烟的呼吸瞬间停滞,胸口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猛地抓起手机,不假思索地拨通了那个她只打过一次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对方平淡的声音打断。
“三千年前的事,就让它埋在土里吧。”顾尘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只需要知道,你活着,比所谓的真相更重要。”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
苏轻烟呆呆地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他什么都知道!
城郊,清虚观。
清虚子刚刚结束晚课,一枚刻着祥云图案的玉符便在他袖中骤然发烫,烫得他肌肤生痛,如同烙铁贴肤。
他脸色一变,取出玉符,师门急令四个火红大字浮现在玉符表面,命他即刻归山,不得有误。
他眉头紧锁,望向市区的方向。
师门召集得如此紧急,恐怕是玄冥子师兄那边出了变故。
他深知自己那位师兄的行事风格,一旦动手,必是雷霆万钧,血流成河。
犹豫片刻后,清虚子悄然来到林半山的药柜前,将一枚小巧的“传讯玉符”塞进了一个隐蔽的抽屉角落,并留下一张字条:“若见青光贯月,即碎此符。”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叹一声,望着夜市的方向,目光复杂:“那位顾师傅……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
晨光刺破江城的雾霭,昨夜的腥风血雨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只有清虚观檐角残破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几不可闻的哀鸣。
而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街头那个小小的面摊上时,人们蜂拥而至,浑然不知昨夜,一场足以颠覆世界的劫难,已被悄然抹去。
次日,顾尘的面摊前,盛况空前。
经过一夜的发酵,“宗师林半山当街被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城的上流圈子和武道界,甚至在网络上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好事者和网红主播蜂拥而至,将小小的面摊围得水泄不通。
“兄弟们!家人们!看到没有!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废宗师’现场!”一个举着自拍杆的主播兴奋地喊道,“来来来,咱们今天不为别的,就为吃一碗顾师傅亲手煮的面,沾沾仙气!”
面对无数镜头和闪光灯,顾尘仿佛置身事外,依旧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面条。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透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锅铲翻动时带起的蒸汽扑在脸上,温润而不灼人。
一旁的王婶一边帮忙收钱一边乐呵呵地打趣:“顾师傅,你这下可成大网红了!”
顾尘将一碗面稳稳递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轻笑:“网红太累,我只想安安生生地煮碗面。”
他话音未落,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
只见几名身材魁梧、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粗暴地推开人群,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为首的一人面容冷峻,目光如刀,径直走到面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文件,冷声道:“奉秦家秦婉儿小姐之命,此摊涉嫌非法占道经营,卫生条件严重不达标,即刻查封!所有设备,全部没收!”
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尘身上。
顾尘缓缓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那为首大汉的脸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只是将手中那双用了多年的长筷,轻轻地、缓缓地放回了沸腾的汤锅之中。
那一瞬,整个嘈杂的夜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