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站在控制台前,指尖划过平板边缘,屏幕上最后一行攻击日志归档完毕。他将设备合拢,转身走出直播舱。走廊灯光垂直洒落,映在领带夹表面,折射出一道细长光斑。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电梯。
二十分钟后,会议室门被推开。周慕云坐在靠墙的单人沙发上,背对投影幕布,左手无意识敲击桌面,节奏稳定如节拍器。他右耳的翡翠耳钉在冷光下泛着幽绿,手指停顿片刻,又继续敲下。
江逸走入,身后助理递上一只透明玻璃盒。他将其置于会议桌中央,轻轻掀开盖子。盒内陈列着一座复刻奖杯,底座刻有英文铭文,已被磨出浅痕。
“这是您十年前在洛杉矶领奖时的原版复制品。”江逸说,“那年,您的专辑让七所高校自发组织了校园巡演。”
周慕云没看奖杯,目光仍落在桌面。“现在那些学生都在刷十五秒副歌片段。”
“但他们曾经走进剧场。”江逸按下领带夹,微型投影启动,三维数据图在空中展开。一条红色曲线自高点急速下滑,标注着过去三年该剧场19-24岁观众占比——从68%跌至19%。
“这不是断崖。”周慕云冷笑,“是慢性死亡。年轻人不再为完整作品停留,他们只消费情绪碎片。”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拉回旧时代。”江逸放大曲线末端,“而是重新定义‘看见’的方式。您拒绝AI编曲测试的那次公演,现场观众平均停留时间47分钟,低于中场休息前。”
周慕云手指一顿。
江逸捕捉到那一瞬的凝滞,继续调出切片数据:“当天社交媒体提及‘无聊’的评论增长312%,而同期其他剧场通过内容预热与分段投放,实现了观众回流。”
“你们想用算法安排艺术?”周慕云终于转过身,声音压低,“音乐不该被预测。”
“我们不是预测音乐。”江逸切换画面,展示一组对比模型,“而是预测谁会听见它。一个女孩连续登台87天,脚踝贴布换了十七张,却没人知道她每次谢幕都要扶墙才能走下台阶。”
影像无声播放:空荡剧场中,苏晚棠独自起舞,动作精准却透着力竭。镜头推近她脚踝处的医用胶带,边缘已泛黄卷起。字幕浮现:“从未请假。”
周慕云沉默。他的手缓缓抬起,触碰到奖杯底座那道划痕——庆功夜摔杯所致,当年记者问起,他只说“酒杯太滑”。
江逸未再开口。
良久,周慕云忽然起身,走向投影墙。他指着19-24岁曲线崩塌节点,声音低沉:“告诉我,怎么把这条线拉回来。”
江逸立即调出第二层模型。全息界面分裂为三区:左侧显示分层内容策略,按观众情感波动匹配演出段落;中部为跨平台引流路径,标注短视频切片、练习室直拍、幕后花絮的投放时机;右侧则是观众情感共振预测算法,以历史互动数据为基础,动态调整宣传重心。
“第一阶段,释放真实感。”江逸滑动界面,“不修饰失误,不隐藏伤痛。让观众选择关注点,而不是被强行灌输‘完美偶像’。”
周慕云盯着中部引流路径,眉头微动。“你们准备公开训练录像?包括失败的部分?”
“失败才是常态。”江逸调出林初夏开发的弹幕净化系统截图,“但我们保留筛选权。恶意攻击由程序拦截,真实反馈则进入创作参考。”
周慕云踱步至窗边,城市灯火在玻璃上投出模糊倒影。他解下翡翠耳钉,放在桌面,动作缓慢却坚定。
“我看过太多项目打着‘革新’旗号榨取流量。”他说,“最后只剩数据报表和解约合同。”
江逸点头。“所以我们从最脆弱的地方开始——信任。”
周慕云忽然转身,抓起西装外套。“给我看详细方案。”
江逸手指划动,调出第三层架构图。屏幕闪烁,加载进度条推进至78%时,突然卡顿。他皱眉,重启指令输入,系统恢复运行,文件树展开,目录清晰:【观众心理建模】、【演出节奏干预机制】、【跨媒介叙事链设计】。
周慕云走近,身体前倾,视线锁定“演出节奏干预机制”分支下的子项:“实时情绪反馈闭环”?
“现场观众的心率、呼吸频率可通过可穿戴设备采集。”江逸解释,“当群体情绪低于阈值,舞台灯光与音效自动微调,引导注意力回归表演核心。”
“监控观众生理反应?”周慕云声音微沉。
“不是监控。”江逸点击演示视频,“是回应。就像指挥家观察乐团状态调整tempo。我们只是把这种敏感度数字化。”
周慕云盯着画面中模拟观众席的热力图,红色区域随音乐起伏流动。他缓缓坐回沙发,拿起那份方案打印稿,翻至第一页。
“你父亲当年找过我。”他忽然说,“想让我给他写一首品牌宣传曲。我没答应。”
江逸未显意外。“他知道艺术不能买卖。”
“但他儿子现在拿数据来谈艺术?”周慕云抬眼,“你怎么保证这不只是另一种包装?”
“我不能保证。”江逸直视对方,“但我能证明——当所有人都认为某条曲线注定衰减时,有人愿意为它寻找拐点。”
周慕云垂眸,手指抚过奖杯底座划痕。那一刻他想起庆功宴上那个醉酒的年轻人,对着媒体大喊“音乐属于街头”,第二天却被公司律师警告“言论可能影响商业合作”。
他放下手稿,摘下左耳另一只普通银钉,与翡翠并列摆放。
“我有一个条件。”他说。
江逸等待下文。
“任何涉及音乐本体的决策,必须由创作者主导。”周慕云语气恢复锋利,“你可以用数据提醒我们观众在流失,但不能用算法决定下一个音符落在哪里。”
“成交。”江逸伸手。
周慕云未握,而是指向屏幕。“继续放。”
江逸调出第四层模型:基于成员个体特质的情感锚点设计。苏晚棠的镇静药使用记录被匿名化处理后,生成“压力可视化”舞台装置概念;顾明川反复观看失误视频的行为,转化为“失误回放剧场”互动环节提案。
“你们连这些都分析了?”周慕云声音微颤。
“这些不是弱点。”江逸说,“是连接点。”
周慕云站起身,走到投影前,手指划过“失误回放剧场”的时间节点。他忽然注意到某个细节——提案中标注的首演日期,正是三年前他拒绝合作的那天。
他指尖停住。
江逸没有解释。
周慕云深吸一口气,抓起外套再次走向门口。手扶门框瞬间,膝盖轻微弯曲,似要离开。但下一秒,他转身,快步回到桌前,翻开方案附录页。
“这里提到的AI辅助作曲模块……”他指着一行小字,“它能不能识别某种特定旋律结构?比如,带有童年记忆编码的和声进行?”
江逸眼神微动。“可以学习。需要样本。”
周慕云从内袋取出一张老旧磁带,标签手写着编号“D-37”。他放在桌上,动作近乎庄重。
“这是我没发表的demo之一。”他说,“三十年前,我母亲在病床上哼的最后一段旋律。我一直想完成它,但每次尝试,都像在亵渎回忆。”
江逸轻轻拿起磁带。“我们可以试试。”
周慕云盯着他,目光复杂。“别让我后悔今天走进这个房间。”
江逸将磁带插入便携读取器,连接主控系统。进度条缓慢推进,波形图逐渐成形。初始段落平稳,进入副歌时出现断裂,像是演唱者中途停顿。
周慕云屏住呼吸。
江逸调出频谱分析界面,标记出几个异常谐波点。他输入修复参数,系统开始重建缺失段落。屏幕闪烁,新旋律缓缓流淌而出——不是完全还原,而是延续原有情感轨迹的合理延伸。
周慕云闭上眼,手指轻敲桌面,节奏与旋律吻合。
他睁开时,眼角微红。
“再放一遍。”他说。
江逸点击重播。旋律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流畅。周慕云解下领带,松开衬衫第一颗扣子,坐回椅子。
“你说的那条曲线……”他盯着19-24岁观众占比图,“如果真能拉回来,我要亲自制作回归公演的主题曲。”
江逸点头。“需要什么支持?”
“一间隔音室。”周慕云说,“还有,别让任何人打断我工作。至少四十八小时。”
江逸调出场地调度表,勾选A3录音棚,设置权限独占模式。
周慕云站起身,拿起那份方案,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江逸用钢笔写下一句话:“衰减不是终点,是信号——提醒我们该换一种方式发声。”
他盯着那行字,许久未动。
窗外夜色深沉,会议室灯光映照着跳动的数据流。江逸手指滑动,调出第二层数据模型。周慕云解下翡翠耳钉置于桌面,身体前倾,目光锁定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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