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桃红,开的极好,明艳夺目,绚烂缤纷。只惜它太过耀眼,把院子里的其他花都遮去了锋芒,所以来人采摘之时,它便第一个惨遭毒手,如今,只剩下残零几朵。比起桃红,我更欣赏梅花,那凌寒独自开的气节,不与百花争宠一枝独秀。
四月初十,很沉重的一天,我从未出阁的少女变成了待宫妃嫔。
“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发呆?凌嬷嬷和老爷夫人已经在暖阁等候多时了。”
落星那小丫头端着新裁的衣裳,看到我时目光亮了起来,又带着急切之意。
“我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凌嬷嬷来了,从她进门的那一刻似乎深渊笼罩,我自知自己后半生的喜乐哀愁,都要被锁在深宫之处了,所以故意推迟了时间,试图将“天真烂漫少女楚挽卿”定格的久一点。
落星看出我眼中担忧和焦虑,赶紧安慰道:小姐,以您的容貌才华,还怕进宫得不到恩宠吗?奴婢看来,您以后一定独得恩宠,如日冲天。
我自叹息一声,苦笑起来:“宫中容貌出众的妃子不知多少,谁若独得恩宠便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只希望在宫中平安一世,延保家族荣光。”
说来也怪,我入宫选秀那日穿的那样招摇,浓妆艳抹,衣裳领口上还故意秀了一支梅花纹络,透出我想在后宫一支独秀的野心,彰显的十分没有肚量。说话也是憨厚硬直,毫无半分委婉,听闻宫中最不喜招摇愚笨之人,太后是何等聪慧,她怎会让这种“不省油的灯”进入后宫?
我百思不得其解,走着走着就到了暖阁,看到父亲和母亲热情拘谨地招待宫中贵人凌嬷嬷,我知道事已定局,便努力安抚自己,罢了,即使再不情愿,也是改变不了命运的捉弄,既然入了选,以后韬光养晦,谨言慎行,保后代之忧吧。
别的女子收到这样的喜事,自然是求之不得,喜上眉梢,锣鼓喧天,摆宴庆祝。
我不情愿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清高看不上那份恩宠,而是我年幼时早就与别人许了承诺,今生非他不嫁,我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宿情,并非是与他人共侍一夫。皇帝能给我恩宠荣耀,却给不了我那独一份的一朝一夕。我并不是贪心,而是我深知侍奉君王,以容貌而起,也因容貌而落,色衰而爱驰,比起这一时的风光无限,我更想要细水长流的陪伴和独我一人的偏爱。
“这就是三小姐吧,出落的果然出众。”
我站门口偏想犹豫片刻,凌嬷嬷就来到我跟前,毫不吝啬地夸起我来。我跨进门槛,朝她行了个诚意礼,礼貌开口:“嬷嬷夸奖了,您不愧是接福之人,功德厚重,心善如菩萨。”
凌嬷嬷愣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夸她,亦是笑的合不拢嘴,拉过我的手,亲昵起来:“好小姐,老奴头一次见到像您这么谦逊的人,明日来给你培训礼节的嬷嬷是我老乡,老奴定让她们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教导小姐。”
爹娘听闻喜笑颜开,表达谢意,我亦是懂事的招手示意落星把银钱拿过来打赏。
凌嬷嬷接过赏钱把我又夸了一遍,我凝笑期间默默地观察着她,她虽然看似跟我们唠家常,实则眼神透着敏锐,又岂是真的能与我们唠家常之人。自我懂事起就听起过她,她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是民间传闻中的“接福人”,专门给选中的秀女送手卷的,手卷里拟的是选中之人的封号位份,她出现在谁家谁家就有喜,久而久之大家都称她为接福人。
“三小姐……哦不对,如今是贵人了,贵人这十日好好练习礼训。十日后,老奴再带着红顶花轿,八匹骏马和数不尽的荣华恩宠,热热烈烈的来接您进宫!”
凌嬷嬷将太后手卷亲自交到我手里,嘴里喜庆的话不停,我接过手卷福了福身子:“替臣女谢过太后。”
凌嬷嬷轻轻拍了我的手背后而满意离去,门口的随从扶她上矫,大约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又出发了,我内心感慨一个嬷嬷都这么大排场,宫里的主子们是何等奢靡享乐。
我并未把手卷打开,而且随手放在桌子上,娘过来拉着我坐在矮榻上,秉去方才的笑脸,扬起一脸的苦愁,娘是知道我不愿进宫的,方才的笑脸不过是应付凌嬷嬷的假象,我坐在她旁边握紧她的手臂,低头未语。
“宫里封你为七品贵人,不用从小仪熬起,也算是跨级荣宠了。”
爹撩起手卷查看,脸上亦是半喜半忧。
宫嫔位份共分九个等级:九品御女,八品佳丽:,七品贵人,六品美人,五品贵嫔,四品妃位,贵妃,皇贵妃,皇后。一般新封的秀女都是从美人封起,除个别家世显赫的从嫔直接进封,我爹贵为辅助大臣,是个文官,我的家世在朝中只能算上中等,被封为贵人,确实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我抬头问爹:“那爹爹今晚可要设宴?”
我爹摇头,爬满细纹的眼梢覆上担忧之色:“你唐姐姐落选,一家子怕是都憋着气呢。她从小就被你外祖母以宫里娘娘的标准培养,族里人都知道的事儿。这次落选,不管是面上还是私下的打击都不小,咱们还是不要太招摇,免得影响两家情谊。
“有人历经万千被落选,有人不愿踏入却不可抗拒……”
我不知命运为何如此这般捉弄,我心疼唐姐姐的同时,开始深恐自己的命运将来会如何。
娘握紧我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只是我女儿从小就向往马背上的肆意挥洒,入了宫枷锁重重,如此约束就罢了。再则后宫女人众多,定少不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又单纯善良,娘怕是要忧心你一辈子了……”娘说到最后,也是泪眼婆娑。
“娘,女儿不孝,此番进宫易出宫难,您二老一定要注意身子,不要总是挂念女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鼻子一酸,惯性的栽在娘怀里,一边怪自己以后不能再进孝道就算了还让他们如此忧心,一边想着接下来会辜负一个极好的人,我心尤痛,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究是滑落而下,嘀嗒嘀嗒的落在手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