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酿酒缸里的秘密
槐安里的初冬总带着点清冽的甜,林晚踩着薄霜走到老酒厂旧址时,小张正指挥着工人拆最后一面墙。砖缝里渗着深褐色的酒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米香,那是三十年前酒厂倒闭时留下的味道。
“林奶奶,您看这个!”小张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锁跑过来,锁孔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桂花——这是当年酒厂的老掌柜用来标记“封缸酒”的记号,据说每缸酒封坛时,都要在锁孔塞片当年的新桂,等十年后开封,酒香里就会缠着桂花香。
林晚摩挲着铜锁上的花纹,忽然想起刘静十七岁那年的秋天,偷偷撬开了一缸没封严的米酒,带着她和陈默躲在酒厂后院的梧桐树下喝。酒是新酿的,辣得刘静直吐舌头,却非要装成大人模样,举着粗瓷碗说:“等咱们老了,就自己酿酒,埋在梧桐树下,谁违约就罚谁喝三大碗!”
陈默当时正给她画速写,笔尖顿了顿,在画纸角落添了个小小的酒缸,旁边写着“2045年开封”。如今画早就泛黄了,可那行字却像刻在时光里,清晰得很。
“这缸别拆。”林晚指着墙角那口半埋在土里的陶缸,缸口盖着块青石板,边缘长着层薄薄的青苔。工人撬开石板时,一股醇厚的酒香突然涌了出来,混着泥土的腥气和桂花的甜,在冷air里漫开,惊得院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缸底沉着个粗布包,解开时掉出三只用麻绳系着的小陶罐,罐口的封泥上印着模糊的指印——是刘静的,她总爱用指尖蘸着封泥在陶罐上盖小印章,说这样“时光就认得出是谁的酒”。
“是刘静丫头的字迹!”张奶奶拄着拐杖凑过来,指着陶罐上的字直抹眼泪。第一个罐上写着“给晚姐”,第二个是“给阿默”,第三个最特别,只画了朵小小的向日葵,没有名字。
林晚把“给晚姐”的陶罐抱在怀里,入手沉甸甸的,罐身还留着当年的温度似的。她想起刘静当年封罐时的样子,扎着高高的马尾,额角渗着汗,非要让她先尝口酒底:“甜不甜?这是我用西坡的泉水酿的,等开封时,泉水肯定更清了。”
二、三碗酒里的旧时光
社区决定在冬至那天开封陶罐,就着老酒厂的旧址搭个小棚,让槐安里的老老少少都来尝尝时光的味道。消息传出去,连隔壁镇的人都赶来凑热闹,说要“尝尝刘静姑娘酿的念想”。
开封前,林晚特意去西坡摘了把新鲜的桂花,用温水泡着。小张在棚子中央摆了张老木桌,桌腿是当年酒厂的酒架改的,还留着深深的酒渍。张奶奶把三块红布铺在桌上,正是当年刘静染的那块,经过岁月浸洗,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先开哪个?”小宇举着开罐器,眼睛亮晶晶的。这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半大的小伙子,在市重点中学学化学,说将来要研究“能酿出记忆的酒”。
林晚指着“给晚姐”的陶罐:“按辈分来。”开罐器刚撬开泥封,满棚子就飘起了蜜一样的甜香,酒液是琥珀色的,像融化的阳光,在粗瓷碗里轻轻晃。林晚倒了半碗,刚抿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是桂花味的,还有点紫苏的清苦,像极了当年刘静偷偷在酒里加的野果子。
“刘静当年说,”林晚抹了把泪,声音发颤,“晚姐性子急,得在酒里多搁点桂花,慢慢酿着,就不燥了。”
第二个开的是“给阿默”的罐。酒色深些,带着股松木香,是陈默最爱的味道。陈默的侄女从国外赶回来,捧着碗酒眼圈红红的:“叔叔当年总说,刘静酿的酒里有星星,喝了能梦见好风景。”她把半碗酒洒在梧桐树下,“叔叔,刘静阿姨,你们的酒,我们替你们喝了。”
最让人期待的是第三个罐。开罐时却发现里面不是酒,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每一页都浸着酒香,字迹被酒液泡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清那跳脱的笔锋——是刘静的日记,记着她和陈默偷偷酿酒的日子。
“10月3日,阿默说要在酒里加片梧桐叶,等开封时,叶子的纹路会印在酒里,像时光的地图。”
“10月15日,晚姐说我酿酒像过家家,可她明明偷喝了两大口,嘴角还沾着酒渍呢。”
“12月24日,今天在酒厂后院看到只瘸腿的流浪猫,给它留了点酒渣,它居然赖着不走了。阿默说,等开春就把它养在画室里,取名叫‘酒仙’。”
念念读着日记,棚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棚顶的声音。忽然有人轻轻笑了,是张奶奶:“这丫头,当年还跟我抱怨,说陈默总在她酿酒时捣乱,把颜料蹭进酒缸里,结果酿出来的酒带着点淡淡的蓝。”
三、新酒缸里的约定
喝完旧酒,大家决定酿一缸新的。小张找来了酒厂老掌柜的后人,教孩子们选米、浸米、蒸米,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在蒸笼上,白雾里飘着新米的清香,像把春天揉进了冬天。
“刘静当年总说,酿酒和守约定一样,急不得。”林晚给孩子们演示怎么拌酒曲,指尖沾着白色的粉末,“得让米慢慢发酵,就像让日子慢慢长。”
小宇把自己做的水质检测报告撕成碎片,拌进米里:“这是今年的河水数据,比去年更清了,让时光尝尝我们的成果。”
念念摘了把新鲜的向日葵籽,剥出仁来碾碎,混在酒曲里:“刘静奶奶说过,向日葵籽能让酒带着阳光的味道。”
陈默的侄女带来了他当年画刘静酿酒的速写,烧成灰拌进酒缸:“叔叔总说,他的画里藏着酒香,这下真的藏进去了。”
林晚最后把那片从铜锁里取出的干桂花泡软了,撒在酒缸表面:“这是老时光留下的引子,让新酒认得路。”
封缸时,每个人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了指纹,像盖了个集体的印章。小张在石板边缘刻下日期:“2050年冬至开封”,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和刘静当年的笔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到时候,该让小宇的孩子来开缸了。”张奶奶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
林晚望着酒缸,忽然觉得刘静和陈默就站在人群里,刘静肯定又在偷偷抿嘴笑,陈默则举着无形的画笔,把这一幕画进时光里。
四、酒香漫过的年轮
日子像酒缸里的米,悄悄发酵着。转眼又是五年,老酒厂旧址改成了“时光酒馆”,墙上挂着刘静的酿酒日记复印件,桌上摆着按当年样式做的粗瓷碗,来的人都爱点一杯“向日葵特调”——用西坡的泉水、新酿的米酒和向日葵蜜调的,甜丝丝的,带着点时光的厚度。
小宇成了酒馆的“酒保”,戴着副黑框眼镜,调起酒来有模有样。他总爱给客人讲刘静和陈默的故事,说:“我奶奶说,好酒是有记忆的,喝一口,就能看见当年酿酒的人。”
念念成了环保组织的志愿者,每年都带着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来槐安里,在西坡种向日葵,在约定墙贴新的承诺,临走时总会带走一瓶“向日葵特调”,说要让更多人尝尝“槐安里的时光味”。
林晚的记性渐渐差了,却总记得冬至这天要去酒馆坐坐。小张会给她温一小碗米酒,酒里浮着片新鲜的桂花,是他特意在院子里种的。“林奶奶,您看,”小张指着窗外,“今年的向日葵籽又收了,我留了最好的,等开春就种在酒馆门口。”
窗外,西坡的向日葵田已经连成了片,金色的花盘在风中点头,像无数个举着的酒杯,敬着过往,也敬着将来。
有天林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酿酒的午后,刘静和陈默坐在梧桐树下,她手里的粗瓷碗盛着琥珀色的酒,阳光穿过酒液,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晚姐,这酒甜不甜?”刘静的声音像风铃一样脆。
“甜。”林晚笑着点头,醒来时发现眼角湿湿的,带着点桂花的香。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酒馆门口的向日葵,又看了眼墙角的酒缸,忽然明白,有些时光不会老,有些约定会酿酒,在岁月里越沉越香,漫过一个又一个年轮,把所有的思念和坚守,都酿成了生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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