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雪茹的合作协议，在那个午后悠扬的音乐声中，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印在了彼此的商业版图上。
这位在前门大街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女强人，被林伟那番宏论彻底击中了内心最深处的野望。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倒买倒卖的“倒爷头子”，一种创造历史、引领时代的火焰在她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一连几天，陈雪茹办公室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她多年未曾动用的一些深层人脉，被她一个个从通讯录的角落里翻找出来，电话线几乎要被她打得发烫。
她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这份共同的事业驱动下，悄然发生着质变。通话时，不再是纯粹的公事公办，偶尔会多问一句“吃饭了吗”，这种不经意的关心，让那条看不见的线，从生意伙伴，悄悄滑向了战友的领域。
周末，北京城的天空被秋日洗得湛蓝如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温暖的金辉。
高考恢复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吹开了无数人尘封的希望。为了庆祝这个足以改变一代人命运的好消息，也为了给即将开启的新事业讨个好彩头，林伟决定，要让妹妹体验一次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奢华。
他带着林墨墨，骑着自行车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了西直门外，展览馆那座标志性的苏式建筑旁。
“老莫餐厅”。
这四个字，在七十年代末的京城，本身就是一种符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餐厅的门脸庄重而气派，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一丝不苟地拉开大门，一股混合着黄油、烤肉与咖啡的浓郁香气，夹杂着悠扬的俄罗斯手风琴音乐，扑面而来。
林墨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高挑的穹顶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而温暖的光晕。深红色的地毯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挂着描绘着莫斯科风光的油画，每一张餐桌上都铺着雪白的、浆洗得笔挺的桌布，上面摆放着闪闪发亮的银质刀叉。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所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
她身上穿着林伟特意为她做的新连衣裙，淡蓝色的布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可此刻，她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双小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她跟在林伟身后，脚步迈得极小，生怕自己的鞋子弄脏了这光可鉴人的地板。
“别怕，跟着我。”
林伟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颗定心丸，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的慌乱。
他回过身，冲妹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他的步伐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的局促，仿佛这里不是什么高档餐厅，而是他自家的客厅。
一位穿着白衬衫黑马甲、打着领结的男服务员迎了上来，眼神中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审视。
林伟没有理会对方的打量，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用一口流利、字正腔圆的俄语说道：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дваместа,пожалуйста.Уокна,еслиможно.”（你好，两位，谢谢。如果可以，想要一个靠窗的位置。）
服务员脸上的审视瞬间转变为惊讶与恭敬，他立刻躬身，同样用俄语回应：“Конечно,пожалуйста,следуйтезамной,товарищ.”（当然，同志，请跟我来。）
林伟微笑着为妹妹拉开那把厚重的包绒椅子，等她坐稳后，自己才落座。
随后，他没有看菜单，再次用俄语熟练地点了餐：“Нам,пожалуйста,борщ,говядинувгоршочке,рыбупо-московскиидвастаканакваса.”（请给我们来一份红菜汤，一份罐焖牛肉，一份莫斯科式烤鱼，还有两杯格瓦斯。）
服务员恭敬地记下，躬身退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林伟的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从容。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真正见过大世面后，沉淀在骨子里的自信。
林墨墨坐在对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里面的崇拜几乎要化作实质性的光芒溢出来。
在她的世界里，哥哥无所不能。他会修收音机，会做神奇的音箱，现在，他还会说那种外国人的话，而且说得那么好听。
“哥，你……你怎么会说这个话？”
“在部队里学的。”林伟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拿起桌上的刀叉，开始耐心地为妹妹讲解。
“你看，这个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吃肉的时候，用叉子按住，刀子从旁边切下一小块，刚好一口能吃掉的大小……”
他的声音温和而耐心，每一个动作都示范得清晰标准。
林墨墨学得格外认真，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哥哥的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笨拙，但脸上的紧张已经完全被新奇和兴奋所取代。
很快，菜肴被一一端了上来。
浓郁的红菜汤，用牛骨熬制，酸中带甜，十分开胃。奶油烤鱼外皮金黄酥脆，里面的鱼肉却鲜嫩多汁。而最经典的罐焖牛肉，被盛放在一个棕色的陶罐里，用面饼封口烤制。当林伟用刀子敲开酥脆的面饼盖，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林墨墨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心地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炖得软烂的牛肉放进嘴里，满足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心房。
就在兄妹俩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时，一个带着惊喜和几分熟络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伟哥？哎哟！这么巧，您也在这儿啊！”
林伟闻声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韩春明正端着一个装满面包的盘子，一脸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大步流星地朝他这边走来。他的出现，带着一股与餐厅典雅氛围格格不入的生猛气息，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
而在韩春明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穿着一身得体连衣裙，脸上带着几分矜持与骄傲的苏萌。她的目光也落在了林伟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意外。
在苏萌身边，还跟着她的父母，一对看起来颇有风度的中年夫妇。
“春明。”林伟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林伟同学，你好。”
苏萌跟着走了过来，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她的声音清脆，但笑容里带着一丝距离感。
她的视线在林伟和林墨墨身上扫过，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前几天还在跟韩春明一起倒腾破烂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老莫餐厅？看他那副从容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这地方的消费，可不是普通工薪阶层能承受得起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我妹妹，林墨墨。”林伟为他们做了介绍，然后又对妹妹说，“墨墨，叫人。”
林墨墨有些害羞地站起身，小声地喊道：“哥哥好，姐姐好。”
就这样，两拨人，因为一场出乎意料的巧遇，在这间京城最顶级的餐厅里正式相识了。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能够在老莫餐厅消费，本身就是一张无形的身份名片。它代表着一定的社会地位、经济实力，或者说，是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路子”。
这种无言的背景认证，让彼此之间瞬间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认同感，也驱散了初见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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