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克劳斯准时抵达了约定地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陈旧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西装领口，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土。
眼前，是一栋破败的厂房，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几扇窗户的玻璃碎裂，用破木板胡乱钉着。
克劳斯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环顾四周，废旧的金属零件堆积如山，像一座座沉默的坟丘。
这里就是那个年轻人声称能创造奇迹的地方？
他心中的那份因昨夜电话而燃起的期待，正在被眼前的景象迅速冷却。
德国人骨子里的严谨让他开始重新评估这次会面的风险。这看起来更像一个骗局，而不是一个商业机会。
林伟从厂房里走了出来，他似乎完全没在意克劳斯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克劳斯先生，欢迎。”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为这简陋的环境做任何解释，只是平静地侧过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克劳斯心底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
他跟着林伟走进厂房。
内部的光线昏暗，只有几束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投下，在飞舞的尘埃里形成明亮的光柱。
林伟将他引到一个工作台前。
台子上，一个造型极其简单的木质音箱静静地摆放着，箱体没有上漆，能清晰地看到原木的纹理。旁边连接着一台功放，外壳由各种零件拼凑而成，裸露的电线和旋钮显得粗糙无比，甚至有些危险。
“克劳斯先生，请坐。”
林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克劳斯深吸一口气，压下转身就走的冲动，带着最后一丝好奇，拉开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凳坐下。
他倒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伟没有去碰那些时下流行的歌曲磁带。
他在一堆蒙尘的旧磁带里翻找着，最终抽出了一盘。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命运。
克劳斯认得那盘磁带的封面。对于一个生长在德国，从小在古典音乐熏陶下长大的商人，没有什么比这首曲子更能代表德意志民族的坚韧与辉煌。
用我们自己的音乐来打动我？有点意思。
克劳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峭。他听过无数个版本的《命运》，从卡拉扬到伯恩斯坦，每一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他不相信，眼前这堆破铜烂铁，能玩出什么花样。
林伟的手指，在粗糙功放的播放键上，轻轻按下。
没有电流的杂音。
没有磁带转动的嘶嘶声。
万籁俱寂。
下一秒。
“当！当！当！当——！”
那四个震撼灵魂的音符，毫无预兆地爆开！
那不是声音。
那是实质的、拥有重量和形态的音浪，瞬间充满了整个厂房，狠狠地撞击在克劳斯的胸口！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凳子上弹直，双眼瞬间睁大到了极限。
大脑一片空白！
这……
这不可能！
他听到的，不再是平日里磁带那种被压缩过的、沉闷模糊的质感。
声音是纯净的！纯净到令人发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提琴弓弦摩擦时那细微的质感，能捕捉到大提琴琴腔共鸣时那醇厚的嗡鸣。
紧接着，整个弦乐组如同决堤的洪水，以磅礴的气势奔涌而来。铜管组辉煌的号角声刺破天穹，木管组柔和的长笛在风暴的间隙中穿梭。
层次！
惊人的层次感！
每一个声部，每一种乐器，都清晰可辨，却又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它们不再是一个扁平的声音画面，而是一个立体的、深邃的、广阔的音场！
克劳斯感觉自己不是在听音乐。
他就在交响乐团的中央！
指挥家就在他的面前挥动着手臂，第一小提琴手就在他的左边，圆号手就在他的右后方。他甚至能“看”到每一个音符从乐器中喷薄而出，在空气中震荡、飞舞、碰撞！
他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周围破败的环境，忘记了那个站在一旁的中国年轻人。
他的灵魂，已经被这股音乐的洪流彻底卷走，随着那命运的旋律，在抗争、在咆哮、在沉思、在走向辉煌！
当最后一个音符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余音在厂房的梁柱间缓缓消散。
世界，重归寂静。
克劳斯僵直地坐在那里，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久久无法动弹，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激烈的战争。
许久，他才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
“Gott…meinGott…”（上帝……我的上帝……）
他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待神迹般的眼神看着那对朴实无华的木质音箱。
“这……这是我听过……最完美的《命运》！”
作为一个资深的古典音乐爱好者，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是最高级别的赞美。他被这超越时代、超越认知、超越一切想象的音质，彻底击溃了所有防备。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未来。”
林伟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恰到好处地在他耳边响起。
克劳斯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林伟没有给他太多沉浸在震撼中的时间，他趁热打铁，开始用冷静而精准的语言，剖析着克劳斯最熟悉的市场。
“克劳斯先生，欧洲的经济正在经历一场寒冬。失业率攀升，民众的钱包正在缩水。”
“昂贵的音乐会、歌剧院，正在变成少数人的奢侈品。更多的人，会选择回归家庭。家庭娱乐，将成为未来十年最大的消费增长点。”
林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们需要慰藉，需要在家里就能享受到高品质的音乐。一套音质卓越，价格却远低于那些奢侈音响品牌的家庭设备，你认为，它在市场上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风暴！
克劳斯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场景。无数个德国家庭，在客厅里，围坐在这对音箱前，聆听着他们最爱的音乐。
这不仅仅是生意！这是一个全新的市场！一个巨大的、未被开垦的蓝海！
林伟向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克劳斯那双因激动而收缩的瞳孔，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进克劳斯的心里。
“克劳斯，这次合作，不仅仅是让你带着利润回国。”
“这是你摆脱在华夏分部‘冷板凳’困境，带着一份足以让整个汉堡总部都为之震动的辉煌业绩，‘王者归来’的……”
林伟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唯一的机会！”
这五个字，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克劳斯心中所有的犹豫、怀疑和迷雾！
他想到了自己被“发配”到这个东方国度时的不甘，想到了总部同僚们那些同情又带着轻视的眼神，想到了自己那熄灭已久、渴望证明自己的事业野心。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看着眼前的林伟，看着那对创造了神迹的音箱，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炽热、明亮、充满了渴望！
“林先生！”
克劳斯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身后的木凳“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他却毫不在意，大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林伟的手，手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因为亢奋而变得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我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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