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积雪顺着屋檐滴答融化,泥土的气息混杂着冰凉的空气,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整个红星大队,都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躁动。
酿酒。
这个在冬天里被林凡提出来的,听上去有些异想天开的计划,此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地点,就设在村里那个废弃的地下工事里。
村民们几乎是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几口村里最大、用来煮猪食的铁锅,被擦洗得锃亮,架在了用黄泥和石头新垒的土灶上。
锅沿与锅盖的缝隙,用和了猪毛的湿泥糊了一层又一层,确保不漏一丝气。
一根掏空了内芯的粗竹管,斜斜地插在锅盖顶端,另一头,则通向一口半埋在地下的陶制大缸。
这就是蒸馏器。
简陋。
原始。
甚至有些可笑。
但在林凡的眼中,这套凝聚了全村人希望的设备,却比世上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更值得信赖。
他站在土灶前,神情专注。
【高级酿造术】带来的海量知识,在他脑中已演练了千百遍。
“土豆倒进去,对,就是那些发了芽的,别心疼!”
“高粱,去年的陈高粱,按照这个瓢的分量,三瓢土豆配一瓢高粱!”
林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亲自上手,抓起一把被冻得有些发软的土豆,在手心掂了掂,又抓起一把高粱闻了闻,精准地判断着淀粉和糖分的比例。
蒸煮、摊晾、拌曲。
每一个步骤,他都亲力亲可为,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确认。
村民们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目瞪口呆,最后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他们看不懂林凡那些神神叨叨的操作,但他们看得懂他那份远超所有老农的认真与专业。
几天之后。
发酵的步骤完成,地下工事里开始飘散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不是单纯的粮食发酵的酸味,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醇厚,带着一丝甜意和一丝灼热的复合型香气。
这股味道,霸道地钻出工事的通风口,顺着春风,飘向了整个红星大队的上空。
在地里干活的汉子们,总会忍不住停下锄头,朝着工事的方向,用力地嗅上几口。
“闻着这味儿,腿肚子都发软。”
“这要是能喝上一口,给个神仙都不换!”
期待,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发酵、膨胀。
终于,到了蒸馏出酒的日子。
地下工事里挤满了人,连外面都围了好几层。
土灶里的火烧得正旺,舔舐着乌黑的锅底。锅里的酒醅在高温下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根竹管的末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空气中的酒香愈发浓烈,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吸上一口,就让人头脑发晕,脸颊发烫。
“滴答。”
一声轻响。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竹管口凝聚,然后坠落。
紧接着。
“滴答,滴答,滴答……”
清澈透明的酒液,连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精准地落入下方的陶罐之中。
一股更为纯粹、更为霸道的香气,轰然炸开!
“咕咚。”
人群中,不知是谁,狠狠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这声音,仿佛会传染。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成了这地下工事里唯一的伴奏。
“太香了!”
“我的天爷,这比供销社里卖的‘二锅头’都香了不止十倍!”
一个名叫王二的年轻村民,挤在最前面。
他双眼放光,死死地盯着那流入陶罐的酒液,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他平时就好喝两口,是村里有名的酒篓子。
此刻,那晶莹剔透的液体,那直冲天灵盖的香气,对他而言,就是最致命的诱惑。
理智,在他的脑子里,正在被那股酒香一寸寸地烧成灰烬。
林凡正弯着腰,侧耳倾听着锅里的声音,根据水汽的嘶鸣声来判断火候的大小。
就是这个空档。
王二的胆子,被那股酒香催发到了极致。
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凡和那酒线上,悄悄抄起旁边一个用来舀水的木瓢,闪电般地伸到竹管下面,飞快地接了浅浅的一瓢。
动作一气呵成。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几道既羡慕又惊恐的目光。
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二仰起头,将那一瓢酒液,猛地灌进了嘴里。
“咕……”
没有想象中的甘冽。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仿佛一条火线,从他的舌尖,瞬间烧到了喉咙,再轰然一声,在他的胃里炸开!
那不是酒。
那是刀子!是岩浆!
“好……好酒!”
王二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一下,从涨红变成了酱紫,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紧接着,他双眼猛地向上翻起,眼白占满了整个眼眶。
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哎呀!不好了!”
一个妇女的尖叫声,撕裂了现场的寂静。
“王二!王二被毒死了!”
“这酒有毒啊!”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恐惧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几个胆小的妇女吓得抱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叫。
离得近的几个汉子,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生怕沾染上一丝“毒气”。
刚刚还充满希望和喜悦的地下工事,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林凡也被这突发状况惊了一下,但他没有慌。
他转过身,拨开混乱的人群,大步走到倒地的王二身边。
“都让开!”
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让惊慌失措的众人下意识地安静了一瞬。
林凡蹲下身,掰开王二那紧闭的牙关。
一股浓烈到几乎呛人的纯粹酒精味,混合着粮食的焦香,直冲鼻腔。
他将手指探到王二的鼻下,能感受到微弱却平稳的气流。
接着,他又将两根手指搭在了王二的颈动脉上。
咚,咚,咚。
脉搏强劲有力,只是跳得有些过快。
林????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大家别慌!”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工事。
“他没中毒,就是喝得太猛、太急,一口气把自己给灌醉过去了!”
“醉……醉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的不敢置信。
醉过去他们见过,可谁见过醉得跟死人一样,脸都成紫色的?
林凡指着那依旧在滴滴答答流淌的酒液,向众人解释道:
“我们这第一锅最先出来的酒,叫‘酒头’,也叫‘酒脑’,是酒里最烈的部分。”
“这酒的度数,我估摸着,起码有七十多度,比医用的酒精都烈!是用来勾兑的基酒,根本不能直接这么喝!”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林凡那镇定自若的神情,大家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几个胆大的汉子凑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人事不省的王二抬了起来,送回了家。
经过这么一出,再也没人敢打偷喝酒的主意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那口不断流出琼浆的陶罐。
那里面流淌的,哪里是酒,分明是能瞬间放倒一个壮汉的“神仙水”。
林凡为了以防万一,干脆找来一块破木板,用灶坑里扒出来的木炭,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大字,用草绳挂在了酒缸上。
“新酒劲大,贪杯有害!”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外宣称,是自己第一次操作,没掌握好火候,出了点小小的失误,才导致第一锅酒的劲儿这么大。
这当然是托词。
他既是为这批超乎常理的烈酒,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也是在用这种方式,给所有嘴馋的村民,敲响一记最直接,也最深刻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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