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凡被七八个壮劳力用临时扎成的担架抬回村子时,他眼前的景象是晃动的,耳边是嘈杂的。
血腥味、松针的清香,还有一丝皮肉烧焦的古怪气味,混杂在一起,钻进他的鼻腔。
但他意识清醒。
他知道,自己赢了。
这场与黑熊的搏命,从他泼出那壶烈酒并点燃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消息,比他们一行人走得更快。
还不等林凡的脚沾到红星大队的土地,他与黑瞎子搏斗的事迹,就已经插上了翅膀,在整个大队的田间地头、家家户户的土炕上疯狂流传。
“听说了没?咱大队的林副队长,一个人,把一头黑瞎子给干趴下了!”
“啥玩意儿?一个人?吹牛吧!”
“我亲眼看见的!我当时就在山上砍柴,那黑瞎子跟座小山似的,林副队长就那么赤手空拳冲上去了!”
一个版本尚未传开,另一个更具神话色彩的版本便已诞生。
“不对不对,我三舅家的表侄子就在医疗队,他看得真真的,林副队长根本没动手!”
“那黑熊咋跑的?”
“林副队长端着一壶酒,对着黑熊念了句啥,那黑瞎子身上‘呼’一下就着火了!跟个大火球似的跑没影了!”
“咒语?我的天,林副队长还会法术?”
传言在发酵,在扭曲,在不断地自我增殖。
仅仅一天。
“林凡”这个名字,就从一个“有本事的京城知青”,彻底升格为了半截沟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
文,能开刀救人,能摆弄拖拉机这种钢铁疙瘩。
武,能空手独斗山中霸主黑瞎子。
社员们淳朴的世界观里,这已经不是“猛人”能够形容的了。
这简直就是天上下凡的星宿,是话本里才有的英雄人物。
那本就高大伟岸的形象,在他们心中被重新浇筑、拔高,最后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又令人敬畏的金色光环。
……
公社办公室。
刘主任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末,听着通讯员的汇报。
当“林凡”、“黑熊”、“单挑”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时,他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
“你说什么?!”
他手里的搪瓷缸子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整个人霍然从椅子上站起。
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抓住了绝世珍宝的狂喜。
人才!
这他娘的是绝顶的人才!
一个农机组长?屈才了!太屈才了!
刘主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立刻意识到,林凡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生产队的范畴。
这是典型!
是必须重奖、必须大力宣传、必须牢牢树立起来的英雄典型!
他抓起桌上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把摇柄转得飞快。
“给我接红星大队!快!”
电话很快接通,刘主任几乎是吼着对那头的孙振华下达了指示。
他先是对林凡的英勇行为给予了最高规格的赞扬,词汇从“英勇无畏”到“人民卫士”,几乎把他能想到的所有褒义词都用上了。
最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整个红星大队都陷入沸腾的决定。
“我代表公社,特批奖励林凡同志现金五十元!布票二十尺!让他好好养伤!后续的表彰大会,我们再研究!”
五十元!
二十尺布票!
这个消息通过大队部的广播喇叭传遍全村时,所有人都炸了。
五十块钱,那是一个壮劳力不吃不喝大半年的工分。二十尺布票,足够一家老小都做上一件新衣裳。
这在当时,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家庭瞬间脱贫的巨款,是能让无数人眼珠子都变红的轰动性奖励。
羡慕,嫉妒,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的敬佩。
人家林副队长,那是拿命换来的荣耀!
村里有个叫李大山的小伙子,一米九的大个儿,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往那一站跟座铁塔似的。
可他偏偏性格木讷,不善言辞,看见姑娘就脸红,话都说不利索。
他一直偷偷喜欢着邻村一个叫兰子的姑娘,那姑娘人长得水灵,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李大山心里念叨了小半年,却连上门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自从林凡来到村里,李大山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
他觉得林凡这种,有文化,有本事,还有胆量,才是真正的男人。
这次听说林凡连黑熊都给烧跑了,那点崇拜,瞬间化作了五体投地的敬仰。
他眼瞅着林凡受了伤还在养着,心里那个急啊。
他扭捏了好几天,每天都在林凡养伤的院子外头探头探脑,像个做贼的。
今天,他终于把牙一咬,心一横,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走进了院子。
林凡正靠在躺椅上,看着手里的农技手册,见他进来,笑着招了招手。
“大山啊,有事?”
“林……林副队长……”
李大山站在那,两只蒲扇大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张黝黑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俺……俺想求您个事儿。”
“跟我还客气啥,有事直说。”林凡递给他一杯晾好的温水。
李大山接过水杯,手都在抖。
他仰头把水一口灌了下去,仿佛那不是水,而是壮胆的烈酒。
“俺……俺看上邻村的兰子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想……想去她家提亲!”
说完这句,他全身的力气都泄光了,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可俺嘴笨,家里也穷,怕她爹娘看不上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自卑。
“俺听说您把那黑熊给打跑了,俺……俺就想……”
李大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您能不能把那张……吓跑黑熊剩下的熊皮……送给俺?”
他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林凡。
“俺想……想拿着它当聘礼!让兰子她爹娘看看,俺李大山也不是个孬种!俺也敢跟熊干!”
看着他那副憨厚又真诚到有些傻气的模样,林凡没忍住,乐了。
这思路,清奇。
但他没有嘲笑,反而觉得这小伙子有点意思。
他欣然点头,让人从屋里取出了那张虽然被烧掉了一大块毛,但依然散发着一股浓烈凶悍之气的熊皮。
“拿着,去吧。”
林凡将这张沉甸甸的熊皮,郑重地交到了李大山的手里。
“挺起腰杆来,你也是红星大队的人。”
第二天。
李大山天不亮就起了床,把那张熊皮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揣在怀里,像揣着一个炸药包。
他雄赳赳,气昂昂,踏上了前往邻村的路。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默念着提前背好的词儿。
“叔,婶子,我是红星大队的李大山,我是真心喜欢兰子,特地来提亲的!我虽然穷,但我有力气,能干活,以后肯定能让兰子过上好日子!”
他站在兰子家低矮的院门外,做了足足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
心跳得跟打鼓一样。
他终于抬起手,敲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谁啊?”
门开了,开门的是兰子的爹娘,一对看起来就精明干瘦的中年夫妇。
他们看着门口这个铁塔一样高高壮壮的小伙子,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审视。
李大山对上他们目光的瞬间,大脑“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
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儿,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本想说:“叔,婶子,我是真心喜欢兰子,特地来提亲的!”
结果一激动,舌头打了结,脱口而出的,是另一句让他后悔终生的话。
“叔!婶子!我是来扒皮的!”
说完,他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献宝似的从怀里猛地掏出那张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熊皮,猛地一下亮了出来。
兰子她爹娘,当场就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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