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刺入黑暗的放映厅，将所有人的瞳孔灼得一阵酸胀。
死寂被瞬间撕裂。
嗡鸣的人声像是决堤的洪水，蛮横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电影结束了。
人们从刚才的黑白光影中挣脱出来，急不可耐地回归现实，兴奋的议论声、孩子被惊醒的尖锐哭闹、木质座椅被粗暴翻起的吱嘎抗议，所有声音搅成一锅滚沸的粥。
人潮开始蠕动，汗味、劣质香烟味和尘土味混杂着，推搡着，争抢着，涌向唯一的出口。
陈建国没动。
他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椅背里，脊梁挺直，姿态松弛，却又带着一种与周围的混乱格格不入的沉稳。
指尖在磨得光滑的木质扶手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
那是一种掌控者的节拍。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焦急、兴奋、或是麻木的脸，嘴角勾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在审视一群与自己无关的生物。
他等。
一分钟。
两分钟。
喧嚣在退潮，放映厅里的人肉眼可见地稀疏下去。
五分钟后，这里终于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满地被踩碎的瓜子壳、皱巴巴的糖纸，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浑浊气息，见证着刚才的热闹。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啪嗒。”
他伸手，掸了掸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迈步而出。
门外的夜风，带着九月初秋特有的凉意，迎面扑来，瞬间吹散了室内的污浊，也吹得他精神一振。
中院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声依旧鼎沸。
那是回家的主路，是四合院里大多数人选择的、充满烟火气的路径。
陈建国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投过去。
他的皮鞋鞋跟在水泥地上一转，毫不迟疑地拐向了另一条路。
一条被黑暗吞噬的小径。
通往后院的路，截然不同。
高耸的院墙与枝叶繁茂的老槐树，像两个沉默的巨人，联手绞杀了绝大部分光线。
月光只能从枝叶的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深浅不一的墨色光影。
脚下的碎石路，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这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空气里没有了前院和中院那股浓重的煤烟味、饭菜油腻味，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晚间花草吐出的清冷芬芳。
他走得很稳。
每一步的距离、速度，都像是用尺子精确丈量过，没有半分迟疑，没有半点试探。
他的目标明确。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果然。
在后院那堵最高的院墙之下，一道纤细的影子被惨白的月光拉得斜长，安静地倚靠在冰冷的青砖墙上。
那身影的轮廓，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也藏不住。
腰是腰，臀是臀，起伏的线条流畅而大胆，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成熟曲线感。
“沙、沙、沙……”
他的脚步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变量。
那个影子动了。
她似乎等了很久，身体有些僵硬地从墙上直起身，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这个动作让她本就丰满的胸口更显挺拔。
她就这么站在路中间，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可真会招蜂引蝶。”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谧的深潭。
那声线里带着一丝刚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钩子。
“白天刚勾搭完一个乡下的小姑娘，晚上就来找我了？”
于莉的脸，大半隐在墙体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精准地捕捉到了稀疏的月光，反射出两点惊人的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话语里的酸味，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醋，从空气里滴落下来。
可她的站姿，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她语调里那刻意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挑逗，无一不在出卖她真实的想法。
这不是质问。
这是邀请。
是一种雌性动物在确认雄性对自己关注度的本能试探。
陈建国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一个成年男人两次跨步就能抵达的距离。
他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用目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遮掩的、雄性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眼睛。
她微抿的嘴唇。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的确良”衬衫，那个年代最时髦的料子。领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像是无意间挣脱了束缚，就那么敞开着。
露出一小片在月光下泛着瓷器般光泽的白皙肌肤，还有那两道线条优美的精致锁骨。
夜风吹过。
轻薄的衣料被风压得紧紧贴在她身上，毫不留情地将那份属于成熟妇人、被岁月精心打磨过的丰腴，勾勒得淋漓尽致。
“那能一样吗？”
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像是大提琴的某个音节，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在这寂静的夜里，震动着人的耳膜。
话音未落，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距离瞬间被压缩。
现在，只剩下两步。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从她发梢间散发出来的、雪花膏那股特有的、带着点甜腻的淡淡香气。
于莉的身体，出现了一瞬的僵直。
“她们是野花。”
他又向前一步。
这一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臂之遥。
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温热，能看到她那被衬衫包裹的胸口，因为紧张而出现的、急促的微微起伏。
于莉的呼吸，彻底乱了。
她环抱在胸前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却也让那惊人的轮廓，愈发地凸显出来。
陈建国笑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游刃有余。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于莉的心湖。
“你可是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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