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寿宴上的风波，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并以更快的速度向帝都乃至整个天下扩散。
“听说了吗？琅琊王氏的嫡公子王玄瑾，在自家寿宴上，向慕容家那个庶子慕容云疏当众赔罪了！”
“何止赔罪！是被人家当众揭破了当年退婚苏家的丑事，羞愤难当，不得不低头！”
“那慕容云疏才叫厉害！连王家珍藏数十年都没看懂的画中画都能破解，露出了失传的《天衍剑诀》！”
“此子眼力通神，心性更是了得！王玄瑾在他面前，简直像个跳梁小丑！”
流言纷纷，绘声绘色。慕容云疏的名字，彻底与“鉴宝奇才”、“眼力无双”、“深藏不露”等词汇绑定在一起，声威之盛，一时无两。而王玄瑾乃至整个琅琊王氏，则成了这传奇故事中最鲜亮的背景板和反面衬托，颜面扫地。
慕容府的门槛这几日几乎要被踏破。有前来结交讨好的中小世家代表，有重金请托鉴宝的富商巨贾，甚至还有一些江湖奇人异士，都想亲眼见见这位声名鹊起的少年。
慕容云疏却一律以“闭关精研”为由，婉拒了所有访客，只通过三长老那边处理了一些无法推脱的、对家族有益的鉴宝请求。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刻越是风光，暗处的危机便越是汹涌。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将自己关在小院中，一边巩固修为，一边全力参悟那日惊鸿一瞥的《天衍剑诀》残篇。虽然只是短暂观瞧，但金瞳过目不忘，已将那些剑招轨迹与篆文注解牢牢刻印在脑海中。这剑诀果然玄奥精深，远比他之前得到的残画更为系统完整，与黑色残刃配合起来，威力倍增。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一封措辞极其谦恭、却透着不容拒绝意味的拜帖，被直接送到了慕容云疏的小院。帖子上盖的，是长公主府的印鉴。
帖中言明，长公主殿下将于明日在别院举办一场小范围的“品珍会”，特邀慕容云疏公子务必莅临，有要事相商。
慕容云疏看着拜帖，目光微凝。长公主终于不再满足于隔空观察，要亲自下场了。这场“品珍会”，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翌日，慕容云疏准时赴约。长公主别院今日守卫更加森严，气氛凝重。来到上次那间临水精舍，却发现今日并非只有长公主一人。
精舍内除了长公主萧瑾容依旧闲适地坐于主位外，下首还坐着一位身着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其身后侍立着两名气息深沉的内侍。另一侧，则是一位身着华贵锦袍、大腹便便、笑容满面却难掩精明的老者，正是江南首富，沈万金。
见到慕容云疏进来，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长公主目光平静带着审视，蟒袍男子目光锐利带着压迫，沈万金则是热情中透着算计。
“云疏来了，不必多礼，坐。”长公主微微一笑，语气随意，却自然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
慕容云疏行礼后，在下首空位坐下，神色平静，静待下文。
那蟒袍男子率先开口，声音尖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咱家乃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尽忠。慕容公子近日名声大噪，连陛下都有所耳闻。果然英雄出少年。”
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身边最亲近、权势最大的宦官！慕容云疏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高公公谬赞，草民惶恐。”
高尽忠眯着眼，打量着慕容云疏，缓缓道：“咱家今日前来，是奉了陛下口谕。陛下听闻公子身负异禀，眼力超凡，特命咱家前来考察。若公子果真名不虚传，陛下有意征召公子入京，入主‘天工院’，专司为皇室鉴定天下奇珍，享四品供奉待遇。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一步登天的机会，慕容公子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精舍内气氛顿时一凝。皇帝直接征召，入主天工院，四品供奉！这对于寻常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沈万金在一旁呵呵笑道：“恭喜慕容公子！若能入得天工院，前途不可限量啊！老夫也可提前投资一番，公子日后若有所需，沈家钱庄定当鼎力相助！”他这话，既是示好，也是暗示他与宫内关系匪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容云疏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高尽忠眼神压迫，沈万金笑容殷切，长公主则悠然品茶，仿佛事不关己。
慕容云疏心中念头飞转。皇帝征召，看似荣耀，实则是将他置于皇室直接控制之下，成为掌眼工具，失去自由。且京城乃王家势力盘踞之地，贸然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这高公公与沈万金一同出现，恐怕背后还有利益输送，想借他之眼牟利。
他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高尽忠，而是转向长公主，躬身道：“殿下，草民才疏学浅，性情散漫，恐难当陛下如此重任。且草民生于斯长于斯，于江南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入京之事，关乎重大，草民需慎重考虑，还需与家族商议。”
他将皮球踢回给长公主，既婉拒了即刻的征召，又表明了对长公主的尊重，同时抬出家族作为缓冲。
高尽忠脸色顿时一沉，尖声道：“慕容公子，这可是圣意！莫非你要抗旨不成？”一股阴冷的气势压迫而来。
长公主此时终于放下茶盏，淡淡开口：“高公公，何必心急。陛下爱才，亦要体恤臣下。云疏年纪尚轻，骤登高位，恐非福气。不若让他先在江南历练一番，待时机成熟，再行征召不迟。”
她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高尽忠的压迫感化解于无形。
高尽忠眼神变幻几下，终究不敢在长公主面前太过放肆，只得冷哼一声：“既然殿下如此说，那咱家就回禀陛下，说慕容公子还需‘历练’些时日。”
他将“历练”二字咬得极重，充满讥讽。
沈万金见状，连忙打圆场：“呵呵，慕容公子重情重义，令人佩服。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强求。不过，老夫近日偶得一批海外奇珍，其中颇有几件难以断代识物，不知公子可否赏脸，替老夫掌掌眼？酬劳方面，绝不让公子失望。”说着，他拍了拍手。
立刻有侍从抬上来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一看，珠光宝气，奇物纷呈，都是价值连城的海外珍宝。沈万金笑眯眯地看着慕容云疏，仿佛在说：不入朝堂，发财亦可。
面对高尽忠的权势压迫，沈万金的金钱诱惑，以及长公主看似解围实则更深层次的考量，慕容云疏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洒脱与不羁。
他站起身，对着长公主、高尽忠、沈万金分别一揖，朗声道：
“高公公，陛下隆恩，草民感激涕零，然才德不足以报，不敢奉诏，望公公体谅。”
“沈老板，珍宝虽好，然物欲无穷，草民心不在此，恕难从命。”
“殿下厚爱，云疏铭记于心。然，云疏志不在此朝堂富贵，亦不在此千金重利。”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望向窗外浩渺天空，声音清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傲骨与坚定：
“世间万象，皆有其理。鉴宝辨伪，不过窥得天机一隅。吾之所求，乃洞悉这天地至理，逍遥于万丈红尘，而非困于朱门，沦为权贵掌眼之奴，或为铜臭所役。”
“千金买赋？难买我心自在。”
“王侯垂青？何如我一笑置之。”
话音落下，精舍内一片死寂。
高尽忠脸色铁青，沈万金笑容僵住。
长公主萧瑾容看着眼前这个青衫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不为权势富贵所动的清澈与骄傲，沉寂多年的心湖，竟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她缓缓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欣赏意味的弧度。
“好一个‘千金买赋难买心自在’。”
“好一个‘王侯垂青何如一笑置之’。”
“慕容云疏，你……很好。”
这一刻，什么皇帝征召，什么万金酬劳，在这少年淡然一笑与铮铮傲骨面前，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我自一笑，倾尽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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