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玄的到来,如同一颗陨星砸入死海。
古籍考证科内那股沉闷到发霉的空气,被瞬间抽离、点燃。
压抑的焦虑在万分之一秒内嬗变为一种更极致的、能将人骨骼都冻结的紧张。
所有学者,无论资历深浅,都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呼吸。他们垂下双手,躬身侍立,头颅低垂的角度精准得像是用量尺测量过。平日里那些总把“想当年”挂在嘴边的老学究,此刻乖顺得宛如初入私塾的蒙童,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
整个空间死寂无声。
唯有符玄的脚步声,轻微,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没有看任何人。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审判,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的目光,从踏入此地的第一秒起,就穿透了人群,越过了那些卑微的头颅,牢牢锁定在科室中央那张巨大的、残破不堪的星图之上。
她缓步走到星图前,停下。
那双紧闭的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投下淡淡的阴影。睫羽的末端,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频率微微颤动。
仿佛在那纤薄的眼睑之后,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方浩瀚无垠的宇宙正在以超越光速的效率生灭、演化。
“穷观阵……”
苏宸的胸腔猛地一缩,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辨认出了这种状态。
太卜司内流传的无数传说,此刻在他眼前化为了现实。符玄大人正在动用她那堪称无双,甚至触及禁忌的推演能力。
穷观阵于眼底展开。
天地万物的一切信息、过去未来的无数种可能、因果的脉络、逻辑的链条,都将化作无穷无尽的卦象与数据洪流,被她读取、解析、洞察。
那是凡人无法窥探的领域。
那是无限趋近于“道”的境界。
苏宸身边的其他学者,身体僵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们感受到的,只有源于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惶恐。他们恐惧自己的无能被这位太卜大人一眼看穿,恐惧整个科室的命运就在对方接下来的一念之间,被彻底宣判。
但苏宸的内心,却在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视野的角落,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面板,正发生着剧变。
他原本的计划,清晰而卑微。
印刻那位持明族老者的“古文字学识”。
这是一个安全的选择,低风险,低回报。成功了,他或许能凭借这份新增的知识,勉强保住职位,继续在这间沉闷压抑的科室里,作为一个短生种,熬完自己所剩不多的年月。
失败了,也无非是回到原点,等待被发配的命运。
可是现在,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无比诱人,却也无比疯狂的选项,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符玄。
他可以印刻的目标,变成了符玄。
印刻什么?
苏宸的视线在那一行行选项上飞速扫过。
【记忆:???(权限不足,无法印刻)】
【力量:???(权限不足,无法印刻)】
【命途:???(权限不足,无法印刻)】
一连串的灰色选项,冰冷而绝望,昭示着凡人与神明之间的巨大鸿沟。
然而,就在这一片灰色之中,有一个选项,此刻正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拥有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在他的视野中稳定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可印刻概念:推演逻辑】
轰——
苏宸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一股剧烈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所淹没。他的心脏脱离了控制,疯狂地撞击着胸膛,擂鼓般的巨响在他的耳中轰鸣。
他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不会得到符玄那浩如烟海的知识储备。
他不会知道她此刻推演出了什么惊天的结论。
但是,他将学会她思考问题的方式!
那种洞悉事物本质,那种剥离一切表象,那种从亿万种纷乱无序的线索中,精准找出唯一正确道路的思维方法!
这不是“学识”,这是驾驭学识的“权柄”!
这不是“鱼”,这是创造江海、支配渔获的“道”!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疯狂滋长。
赌不赌?
一滴冷汗从苏宸的额角滑落,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衣领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风险太高了。
他的声望值,只有孤零零的“1”。
一旦使用,就没有回头路。
如果印刻失败,或者印刻了也无法立刻理解运用,那他就彻底输掉了自己唯一的底牌,再无翻身可能。
可若是不赌……
苏宸的脑海中,浮现出档案室那昏暗的灯光,和那永远也整理不完、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故纸堆。
难道就甘心接受那样的命运吗?
在一个平均寿命以千年为单位的世界里,作为一个生命短暂到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的“过客”,默默无闻地来,再默默无闻地化为尘土。
他抬起眼,视线艰难地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符玄那娇小的背影上。
那背影明明如此纤细,却给人一种能够担负起整片星穹的错觉。
他想起了自己作为短生种,在这座仙舟上所感受到的那些无形的墙壁。
他想起了同事们在闲聊中,随口谈论起几百年前的某件旧事时,自己只能站在一旁,脸上挤出尴尬而疏离的微笑。
他想起了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那份被现实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生来就要被定义,被局限?
凭什么只能在泥潭里仰望星空,却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苏宸的眼神,在一瞬间,由挣扎、犹豫,化为了某种燃烧般的坚定。
富贵险中求!
与其在温水里被慢慢煮熟,沉入无声的死亡,不如奋力跃出这口锅!
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也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了那个半透明的系统面板上,锁定了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色选项。
他要印刻的目标,不再是什么狗屁的古文字学识。
他要的,是符玄大人此刻脑中那堪称“神技”的无上之法——
“推演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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