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也许为了探究，也许为了逃避，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离子态星际观测模型上，反复测算月球外部形态的细微变化，记录月震频率的波动规律，甚至在地月连线的引力平衡点设下持续监测点的实时数据也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无论怎么排查，数据始终平稳得没有一丝异常。我忍不住开始怀疑，甚至松了口气，暗自安慰自己：「或许，热寂真的被挡在世界壁障之外了，暂时不会溢到这里来。」
这个念头刚落，眼角突然瞥见一抹紫色，无数细密的雨丝正穿天穹上的能量穹顶，直直落下。
那些带着氦三特有冷光的雨丝落向我的头顶，却意外的没有落在我的发丝上，反而像发生了量子隧穿般，直接穿透我的身体，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猛地转头，看见地面广场上的新生们，他们纷纷双手向天遮挡，1087张年轻的脸上不约而同的写满惊恐，那是人类面对灭顶之灾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不知是什么超出认知的诡异场景，同时击溃了这群还未经历过危机孩子的心灵屏障。
「月球上……」编号A-6118的女生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按在地面上，声音发颤，「月球在燃烧……烧出了白色的火焰……」下一秒，她的意识与周围许多同学产生了短暂共振。我也迅速连接上了这个临时意识网络，我清晰「看到」她的视野中，紫色雨丝背后，遥远的月球像被剖开的石榴，内核喷出的炽白火光正朝着地球倾泻而来。
三小时后，「母星之眼」发布全域通告：「检测到100万例同步性认知偏差，归因于银仙星系碰撞引起的引力波扰动对脑电波的干扰。」可我在调阅「认知偏差者」的基因抽样测序报告里发现，所有「认知偏差者」的第17号染色体都出现了相同的甲基化异常。当我通过意识流公告网络调出这些人的分布坐标时，屏幕自动生成的热力图让我心头一沉，热力图的轮廓，与我梦境中月球喷出的热寂炽流，刺穿地球时的创口外缘竟完美重合。在我眼里，这张图明晃晃的，像一句警告「逃吧，别迟疑了。」。
这件事在「母星之眼」的定向疏导下，很快平息下去。可没过多久，更诡异的事接踵而至。
那天在意识同步训练舱，237台量子模拟器突然同时发出刺耳的警告音，我的意识正与其他学员连接在暗能量风暴模拟场景中，眼前的紫色能量流毫无征兆地组合成地球的轮廓，随即被一道炽白光流从中间直接贯穿。通过意识网络，我清晰「看」到周围236个本应「冷静高效」的工程学员，意识瞬间战栗，耳边同时听到他们的尖叫，这种惊叫强度，估计他们大脑内的恐惧递质浓度，恐怕比战场新兵被子弹击中还高出300%。
「稳定住意识的量子态！」导师的意识流在网络中炸响，他的量子态意识看起来坚定无比，浑圆光亮，可当它主动接触那道炽白光流、试图排查问题时，却瞬间崩解。原本浑圆的球形意识裂成17个碎片，每个碎片里都嵌着不断闪动的画面。当碎片重新聚合时，导师的语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那不是幻象……是实实在在的画面……那到底是什么！？」
训练事故后，学校临时成立的认知矫正中心挤满了人，学员们坐在突击研发的量子意识修复舱里，看着意识中循环播放的「正确记忆」，晴空万里的地球，平静运转的月球基地。可我通过公共意识网络调取监控数据时发现，73%的学员视网膜上，仍会不由自主投影出紫色雨丝，雨丝后总跟着一片炽白，就像他们的意识在本能抗拒被纠正认知。有个自那天开始，就总在绘图板上画月球爆炸图像的男生，郑重地告诉我：「矫正程序就像在玻璃上贴窗花，可它怎么能挡住后面的火光呢？」
我忍不住在公共意识网络记忆库中回溯所有认知波动记录，想找出规律，当我把收集到的异常意识流，输入学校的超级量子数据处理终端时，屏幕突然弹出一行红色字符：「层级损毁指数78%，隔离屏障完整性11.8%......」。还没等我对这组数据做出判断，终端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自动删除了所有输入数据和判断结果，仿佛一切从未发生。我攥紧拳头，心底的不安像潮水般翻涌，可理智又在拼命找借口「也许是终端故障？毕竟机器嘛，偶尔出错也正常。」这种自欺欺人的念头，连我自己都不信。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观测台上练习调试跨星系通信设备，下意识把信号发射方向指向了月球，当这道脉冲信号穿透300公里厚的月壳时，通信设备突然接收到一些反馈回的波纹状信号。解码后，一串二进制数清晰浮现：「119→118→117」。箭头末端的「117」像重锤般砸在我心上，我从没想过，毁灭的预警会来得如此直白，冥冥之中的某位又在向我明示「逃吧，我已经表达的这么明白了，还要犹豫什么？」。之前所有的侥幸、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敲的粉碎。
当天晚上睡前，量子休眠舱的能量系统再次发出异常嗡鸣，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再次进入那个噩梦。我并没有犹豫，躺进舱体，发出关闭舱盖的指令。意识像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涟漪后迅速沉降，几乎是闭眼睁眼的瞬间，我已身处熟悉的月球核心。
这次的画面是动态的，这次奇怪的是，我的形体是「A-7349」的人体。眼前漂浮的岩浆里，看到散落着一些破碎的信息碎片，那些量子态信息碎片正一抖一抖地试图重组，想要恢复应该是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每片残骸表面都有显眼的刮痕，凌乱中还看不出什么意义。我下意识地等待着，直到莫比乌斯环终于拼接完成，刮痕竟组成了一行字「第117层隔离失败」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因为数字「7」的竖笔拖得很长，末尾渐变成血红色，像一道正在流血的创口。
「为什么？！」我伸手去碰残骸，指尖却没有任何触感，我的指端穿入了里边。下一秒，莫比乌斯环突然爆发出强光，我急走一步，透过光芒，我看到了更加惊人的一幕，这里明显不是118层的月核，因为画面里有一个完整的球形封闭空间，有一团量子态雾正在隔离层内来回转圈，像是在找着什么，体积巨大的量子服务器嵌在球形封闭空间的核心，它的核心正中，有一颗漆黑球形在不断被撑大，迅速形成了我曾见过的时空裂隙。透过裂隙的透镜般中心，我看到了一层隔膜，一层无色透明的厚厚隔膜，隔膜的另外一边，炽白的热寂能量正疯狂挤压、灼烧着。在我的观感里，就像厚重玻璃墙外堆满的炽白熔岩，正缓缓的又不可阻挡的压过来，眼看厚重的玻璃已经被烧出不断蔓延的裂痕。
毫无防备地，我被拉回现实，公共量子网络信道里亮起遍布的红光，「母星之眼」的电子音取代了所有意识网络公共广播，冰冷的倒计时在每个人的意识里回荡：「热寂倒计时：117天」。
我冲出休眠舱，走廊里一片混乱，看到无论在哪里的学员们都对着空气疯狂挥手，意识流共享网络里能看到，他们的视野里充塞了扑面而来的炽白光流。A-6118蜷缩在墙角，用右手食指指甲用力抠着地板，指甲边缘已经完全破损，滴出的血珠落在地上，她却毫无反应。
学校的紧急公共广播反复响起：「系统故障，重复，这是系统故障！」可我看到A-6118指尖在地板上抠出的痕迹，竟与梦境中莫比乌斯环上的「117」完全一致，最后的数字「7」的竖笔，长长拖尾被血珠染成了渐变的红色。这不是故障，118层的热寂正顺着时空裂隙，在这层世界的壁障边缘挤压、烧灼，而所有人的恐惧，都是本界生灵面对世界即将倾覆时的本能反应。
117天，这是那些炽白熔岩压垮厚重玻璃墙的倒计时。下一次不会再有什么群体认知偏差，来临的只会是真实的毁灭，滔天之火。我摸了摸胸口，那颗完美的碳基心脏正以68次/分钟的频率跳动。沉思片刻，我清醒的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倾覆，与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已经没有了根，从118层逃到117层，从量子态雾变成碳基躯体，只能逃跑，没有了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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