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院大会的喧嚣在寒风中散尽,只留下每个人心头各自的算计。
许大茂紧紧攥着那五块钱,钞票的边角都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
屈辱。
强烈的屈辱感像是烧红的铁钳,烙在他的心口。
可这股火气刚要窜上来,又被另一股更复杂的情绪给压了下去。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傻柱被按住,罪名即将坐实的那一幕。如果不是李卫国最后站出来,用那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搅了局,别说这五块钱,自己恐怕连根毛都捞不着,还得落个诬告的闲话。
这么一想,那股火气里又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把拉住正要回家的李卫国。
“兄弟,别走!今儿这事,全靠你了!走,上哥家,咱哥俩必须好好喝一个!”
他的声音热情得有些过头,透着一股刻意。
李卫国眼底波澜不惊,任由许大茂半拖半拽地把自己拉进了他家。
屋里,一股冷锅冷灶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桌上很快摆了一碟花生米,一瓶敞口的二锅头。
许大茂殷勤地给两人倒满了酒,搪瓷杯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兄弟,哥先敬你一杯!今天这事,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了!”
他仰头,将一杯辛辣的白酒灌进喉咙,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李卫国只是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知道,酒是钥匙,能打开人心底最阴暗的锁。
第一杯下肚,许大茂的话匣子还没开,眼神里的怨毒却已经藏不住了。
第二杯,他开始唉声叹气,抱怨厂里的人事复杂,放映工作如何辛苦。
第三杯酒灌下去,酒精彻底冲垮了他伪装的堤坝。
“砰!”
许大茂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花生米被震得跳了起来。他双眼充血,身体前倾,死死压低了声音,那股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如毒蛇出洞。
“兄弟,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日子过得……憋屈!”
他猛地一扭头,用下巴指了指里屋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狰狞。
“就说娄晓娥!一个不下蛋的母鸡!”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结婚多少年了?啊?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害得我许大茂在院里,在厂里,见着谁都抬不起头!人家背后怎么戳我脊梁骨,你知道吗?”
“我许家!三代单传!要是在我这儿断了根,我死了都没脸下去见我爹!”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穿透了薄薄的门帘,精准地扎进了里屋那个女人的耳朵里。
里屋,正准备烧点热水的娄晓娥身体猛地一僵。
那句“不下蛋的母鸡”,让她手里的暖水瓶晃了一下,差点脱手。她死死咬住嘴唇,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眼眶在一瞬间就蓄满了泪水,视线变得模糊一片。
客厅里,李卫国放下了手中的搪瓷杯。
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时机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将音量提高了一些,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进里屋。
“大茂哥,嫂子。”
这一声“嫂子”,让里屋的娄晓娥浑身一颤,抽泣声戛然而止。
“这事儿啊,你们不能光怪嫂子。”
李卫国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一种探讨学术问题时的严肃和认真,以他七级电工的身份,赋予了接下来的话语一种不容置疑的“科学”权威。
“我最近在看一些苏联的科学杂志,上面提到一个新名词,叫‘人体生物电场’。”
许大茂抬起通红的醉眼,一脸的茫然。
“生物……电场?”
里屋的娄晓娥也屏住了呼吸,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暂时忘记了哭泣。
李卫国看着他们被勾起好奇心的样子,继续不急不缓地“科普”。
“对。我们搞电的都知道,人体本身就是个导体,有微弱的电流在身体里流动。而每个人,因为身体构造和内环境的不同,他身上的生物电场频率,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就像收音机的频道。有的频道清晰,有的频道有杂音。如果夫妻两个人的生物电场频率不兼容,甚至相互排斥,那就会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绝育磁场’。”
“绝育磁场”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许大茂和娄晓娥的脑子里同时轰然炸响。
李卫国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个磁场里,别说生孩子,就是想怀上都难如登天!这跟谁的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毛病,没关系!纯粹是科学上的不匹配!”
他端起酒杯,指着桌上的电灯。
“大茂哥,你想想,咱们厂里的电动机,正负极要是接反了,线圈烧了它也不转,对不对?”
许大茂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人也一样!”李卫国斩钉截铁地说,“男女之间,也分正负极,这就是生物电场的极性!要是两个人的电场频率不对付,极性相互排斥,那不光是生孩子的事,就连精气神都拧不到一块儿去!日子过得都憋屈!”
这番理论,听起来高深莫测,又和“电”这个普通人眼里无比神秘、无比强大的事物挂上了钩。
尤其是最后那句“精气神都拧不到一块儿”,简直说到了许大茂的心坎里。
他瞬间就把自己所有的憋屈、不顺,全都和这个“电场排斥”联系到了一起。
这套说辞,对于许大茂和娄晓娥来说,具备了致命的吸引力。
它把一个关乎面子、关乎尊严、关乎生理缺陷的“个人问题”,转化成了一个无法抗拒、无人需要负责的“科学现象”。
许大茂脸上的醉意和怒气,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困惑所取代。他愣了半天,嘴唇哆嗦着,将信将疑地问:
“真……真有这么一说?”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这简直是救星!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娄晓娥身上,甚至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仅仅是两人“不匹配”,那他男人的尊严不就保住了吗?他那些说不出口的怀疑和恐惧,不就烟消云散了吗?
里屋,娄晓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早已停止了哭泣。
她竖起耳朵,贪婪地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每一个字。
这个新奇、古怪,却又听起来头头是道的说法,让她那颗早已被绝望和自责填满的心,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别样的、诡异的曙光,从那道裂缝里照射了进来。
原来……不是我的错?
也不是他的错?
只是我们……不匹配?
一个全新的、看似无比合理的解释,在许大茂和娄晓娥的心中,同时种下了一颗剧烈生长的怀疑种子。
这颗种子,也为李卫国下一步的行动,彻底撬开了一个无法再被合上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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