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化验报告,被娄晓娥攥在掌心。
纸张的边缘有些发软,被她的体温浸透,却又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凉。
她没有哭。
多年的委屈和辱骂,那些“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恶毒词汇,曾让她夜夜垂泪。可在此刻,当真相赤裸裸地摊开时,眼泪反而流不出来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原来,她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罪名,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男人为了掩盖自己无能,精心编织了数年的弥天大谎。
震惊、愤怒、悲哀……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滚、冲撞,最后被一股决绝的寒意彻底冻结。
她推开房门,走进了四合院。
冬日午后的阳光没什么温度,院子里几个闲人正围着一个人高谈阔论。
中心那人,正是许大茂。
他嘴里叼着烟,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在乡下放电影时,那些村干部是如何巴结他,那些小姑娘是如何对他暗送秋波。
娄晓娥的脚步声很轻,却让那片嘈杂的空气瞬间凝滞。
许大茂看到她,眉头一皱,习惯性地想摆出一家之主的谱。
“大白天的,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干什么?”
娄晓娥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上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份攥得发皱的化验报告,在他面前,一寸寸地展开。
白纸,黑字。
那几个刺眼的诊断结果,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掉了许大茂脸上所有的嚣张气焰。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额头,只剩下死人一般的惨白。
“你……”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根叼在嘴角的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从哪儿……哪儿弄到的!”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这是假的!是你伪造的!”
他嘶吼着,声音尖利刺耳,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抢夺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纸,却又恐惧得不敢触碰。
院里看热闹的人们,虽然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但看许大茂这副活见鬼的模样,也猜到是出了天大的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月亮门外传来。
不疾不徐。
李卫国走了进来。
他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又仿佛是掐准了时间登场的终结者。
他的目光在娄晓娥冰冷的脸上停了一瞬,然后落在了那张化验报告上。
最后,他看向面如死灰的许大茂。
“大茂哥。”
他开口了,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两口子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闹大了,不好看。”
许大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卫国走到他身边,视线垂下,落在那份报告上。
“你想想,这份报告,要是在院里传开,在厂里传开……”
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钻进许大茂的耳朵里。
“‘绝户’这两个字,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绝户!
这两个字,不是刀,不是剑,却是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许大茂的心脏上。
他浑身猛地一颤,最后那点强撑的力气被瞬间抽空。
整个人一软,彻底瘫坐在了地上,就是刚才被他自己撞翻的椅子旁边。
在这个把传宗接代看得比天还大的时代,一个男人不能生育,就是最大的原罪。
那意味着祖宗的香火在你这里断了。
意味着你走在街上,背后永远有人指指点点。
意味着你是个不完整的男人。
这个标签是致命的,足以让他名誉扫地,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白眼和嘲讽里,永世不得翻身。
许大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两个字在嗡嗡作响。
李卫国蹲下身,拍了拍他冰凉的肩膀,动作像是安慰,说出的话却如同最后的审判。
“你那个放映员的工作,是厂里的脸面,对名声可是有要求的。”
“要是厂领导知道了,你不仅欺骗组织,隐瞒自己的身体问题,还把责任推给女同志,搞出这种家庭丑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后果,你自己掂量。”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许大茂的心理防线。
如果说“绝户”的名声是精神上的凌迟,那丢掉工作,就是对他生存根基的毁灭性打击。
他的工作,是他所有骄傲和优越感的来源。
是他在这个院里横着走的底气。
是他在外面吹牛的资本。
没了工作,他许大茂还剩下什么?
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所有人踩在脚底的笑话。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看着李卫国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同情,只有一种俯视般的冷漠。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彻底投降了。
为了保住那点可怜的脸面,为了保住那份赖以生存的工作,他只能选择屈服。
娄晓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张纸。
离婚协议。
上面的条件简单粗暴——许大茂,净身出户。
放弃对所有婚内财产,尤其是那些属于娄家陪嫁的金条和古董的任何分割要求。
许大茂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他用沉默,换来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周围的邻居被李卫国用眼神示意,早就识趣地散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胜利者。
一个审判者。
还有一个,一败涂地的失败者。
李卫国将钢笔递到他面前。
许大茂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当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在离婚协议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歪歪扭扭,如同他此刻崩塌的人生。
签完字的瞬间,他手里的钢笔滑落,整个人彻底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这个在四合院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了多年的男人,在这一刻,被剥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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