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纷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夜色如墨,嵩山顶上寒风吹彻。一位身着粗布道袍的老者仰头凝视苍穹,花白胡须在风中乱颤,浑浊的眼中满是凝重:“帝星晦暗,时隐时现,若有若无,这大汉朝气数已尽啊……”
他声音沙哑,似在感叹,又似在悲鸣,话音落时,天边一颗原本明亮的星辰竟又黯淡几分。?
“玄真子,别说得那么绝对。”
身旁另一位老者轻摇羽扇,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正是南华老仙。他目光掠过夜空,最终停在帝星旁一颗毫不起眼的微弱亮光上:“你我修行数百年,难道还看不出这帝星隐没的缘由?乱世将至,自有变数。”?
玄真子转头看他,眉头紧锁:“变数?这天下百姓已苦苛政久矣,黄巾暗流涌动,诸侯各怀异心,何来变数?”?
南华老仙轻笑一声,羽扇指向那颗微光:“呵呵,希望便在这颗‘紫微星’上。能否挽救这腐败不堪的大汉朝,就看它能否在乱世中站稳脚跟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影竟如青烟般消散在风中,只留下山间呼啸的寒风,似在回应他们的对话。?
时光流转,转眼到了光和五年,既公元一八三年。
益州蜀郡临邛县鹤鸣山,云雾缭绕,仙气氤氲。山上天师府内,香烟袅袅,三清像前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正是五斗米教创教天师张道陵。?
此时的张道陵虽已八十八岁高龄,却依旧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殿内,对着门外朗声道:“衡儿、钰儿、良儿、极儿,你们进来。”声音不大,却带着血脉与师门的双重威严,清晰地传到了殿外。
片刻后,三人鱼贯而入,为首者身着玄色道袍,面容与张道陵有七分相似,正是他的亲儿子、正一派大弟子张衡。他刚从山下药田巡查回来,袖口还沾着新鲜的草药汁液,步履沉稳间尽显长兄气度;
紧随其后的二弟子郭钰,身着素色儒衫,手中捧着一卷刚校勘完的道藏,温润的眉眼间带着书卷气;
三弟子吕良身材魁梧,肩扛一把长戟,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警惕,他刚结束山间巡防,裤脚还沾着草屑与泥土;
最后进来的五弟子王极,一身布衣干净整洁,面带温和笑意,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步履轻缓,尽显仁厚之态。
四人齐齐跪在蒲团前,张衡率先开口,语气恭敬中带着关切:“父亲,您唤我们前来,可是有所吩咐?”
张道陵目光缓缓扫过跪在下首的四人,从张衡玄色道袍上的草药渍,到郭钰手中卷边的道藏,再到吕良裤脚的泥点、王极衣襟的褶皱,每一处细节都落在眼底,像是要将这几个弟子的模样,深深刻进最后的记忆里。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没有暮年的颓丧,反倒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从容:“衡儿,还有钰儿、良儿、极儿,今日唤你们来,非是寻常嘱托,而是要将我这毕生基业,还有天师府的未来,交到你们手上。”
四人闻言,皆是一惊。张衡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父亲何处此言?”
张衡心头猛地一紧,膝行半步,声音不自觉拔高:“您身子素来康健,怎会突然说这话?”
“生死有命,羽化归道,本是修行者的归宿,无需悲伤。我创立五斗米教,不是为了求自身长生,而是为了护佑一方百姓。如今我大限将至,只要衣钵能传,教旨能续,我便走得安心。”张道陵语气平静,他伸手将面前乌木锦盒捧起,缓缓打开。盒内铺着明黄色锦缎,一枚通体莹白的玉印,印面刻着“正一盟威”四字。
“衡儿,你过来。”
张道陵将那枚“正一盟威印”取出,递到张衡面前。玉印入手温润,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张衡双手接过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衡儿,你是我的亲儿,也是师门大弟子,这些年辅佐我打理教中事务,沉稳可靠。这‘正一盟威印’乃我教镇教之宝,持此印者,便是五斗米教新任掌教,可统领教中所有弟子,此印今日便交予你。”
张衡看着那枚温润的玉印,眼中满是郑重,他双手接过,重重磕头:“父亲放心,孩儿定当守好天师府,护好师门弟子与山下百姓,不辱您的嘱托!”
张道陵点点头,又拿一卷道经,转向郭钰:“钰儿,你心思缜密,精通道藏,这卷《老子想尔注》里不仅有我对《老子》进行的注解,还有老子藏在里的道家玄机,还有我这些年治病救人的心得,更有对乱世治世的浅见。日后你便辅佐衡儿,掌教务、辨是非,莫让我教走上歪路。”
郭钰双手接过道经,躬身行礼时,声音带着几分郑重:“弟子定当尽心辅佐大师兄,守好师父留下的道统,不负师门厚望。”
接着,他拿起那枚青铜令牌,递给吕良:“良儿,你勇猛过人,忠心护教。这枚‘镇山令’交予你,持令可统领教中所有护卫,巡查鹤鸣山上下,无论是盗匪还是外敌,若敢来犯,你可先斩后奏,务必保天师府与山下百姓平安。”
吕良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他紧紧攥着,瓮声瓮气地应道:“师父放心!只要弟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人伤了大师兄,绝不让人扰了天师府!谁要是敢来犯,弟子这把长戟,第一个饶不了他!”
最后,张道陵拿起那枚羊脂玉佩,看向王极:“极儿,你性子温和,心善仁厚,最懂百姓疾苦。这枚‘济民佩’交予你,日后你便掌教中药田、粥棚,继续为山下百姓施药、舍粥。若遇灾荒,你可凭此佩调动教中物资,莫要让百姓受冻挨饿。”
王极双手接过玉佩,轻轻贴在胸口,眼中虽有泪光,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弟子定不负师父嘱托,好好照顾百姓,让大家都能感念师父的恩德,感念五斗米教的善举。”
“这把剑,名为‘守心’,本是为你四师弟齐林准备的。”张道陵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
“当年他举孝廉入京时,我本想将此剑赠予他,可又怕他年少气盛,持剑惹祸,便想着等他历经朝堂磨砺,懂得‘守心’之道后再转交。如今我大限将至,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将剑递到张衡面前,木鞘入手微沉。
张道陵看着张衡怀中的剑,又扫过郭钰手中的道经、吕良掌心的令牌、王极胸口的玉佩,眼中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他缓缓靠回蒲团,双手轻轻搭在膝上,目光望向三清像,语气突然变得沉重:“你们四人,虽各司其职,但切记,五斗米教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产,而是护民的道统。如今大汉朝局动荡,太平道已在暗中聚集力量,天下之乱怕是不远了。乱世将至,你们既要守住自身,更要护住百姓,切不可为权势所惑,切不可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四人齐齐磕头,异口同声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张道陵话音刚落,指尖忽然凝住,他望向殿外沉沉夜色,眼底掠过一抹与天地相融的澄澈,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极儿,扶为师去山顶。”?
王极的心猛地一沉,忙起身绕到师父身前,双手轻轻搀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师父的衣袖时,才发觉那布料下的身躯轻得像一片枯叶,而自己的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
从天师府到鹤鸣山顶峰的石阶,师徒俩走了整整十余年。从前是张道陵牵着刚入师门、连草药都认不全的王极,边走边教他辨识山间草木;后来是王极陪着年迈却依旧矫健的师父,每逢初一十五来山顶打坐;如今却是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师父,一步一步踩着月光往上挪。?
山间的夜风似乎也懂了离别的意,没了往日的凛冽,反倒裹着几分暖意。松枝间的松鼠不再乱窜,蹲在石阶旁捧着松果,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们;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声音清脆得像串起的银铃,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路轻吟;连平日里藏在深林里的鹿群,都站在不远处的草坡上,鹿角沾着晨露,静静望着这对师徒。?
“你看这些小家伙,倒比你镇定些。”
张道陵忽然开口,目光扫过路边的生灵,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他察觉到王极的手还在抖,便轻轻反握住弟子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还记得你刚上山那年,误把毒芹当水芹采,吓得坐在桃树下哭,也是这些山雀围着你叫,把为师引过去的?”?
王极的鼻尖瞬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用力点头:“记得…师父还说,桃树是灵木,山雀是信使,只要心善,连山里的生灵都会帮衬。”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握着师父的手却稳了些,师父的掌心虽不似从前有力,却像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不敢再慌。
两人走得极慢,往日半个时辰的路,今日走了近一个时辰。等踏上峰顶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一抹浅白。青石台中央,放着一个磨得发亮的蒲团,旁边立着一棵老桃树,枝桠遒劲,虽未到花期,却透着几分苍劲的灵气,这是张道陵年轻时亲手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成了他打坐修炼的伴。?
张道陵示意王极扶自己坐下,他缓缓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双手结印,目光落在桃树枝桠上。山间的风渐渐停了,山雀不再鸣叫,鹿群也低下了头,连空气都变得肃穆起来。
不多时,东方天际的浅白染上金红,第一缕晨光终于冲破云层,像一把温柔的利剑,直直洒落在张道陵身上。刹那间,张道陵缓缓抬起右手,手中的素色拂尘轻轻一扬,老桃树上竟突然冒出点点粉白,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转瞬便满树桃花灼灼,风一吹,花瓣像雪片般簌簌落下,纷纷朝着张道陵的方向飞去。?
“师父!”
王极惊呼出声,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他想上前,却被一层温和的光晕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桃花环绕着师父,将他的身影渐渐包裹。张道陵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笑,拂尘又轻轻一扬,花瓣飞得更急,像在为他铺一条归道的路。
光晕越来越亮,桃花越来越密,王极的视线渐渐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师父的身影在花瓣与金光中轻轻晃了晃,随后便与那片绚烂渐渐融为一体。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能看清时,天际的朝阳已升得老高,满树桃花不知何时已谢去,青石台上的蒲团旁,只剩下那把素色的拂尘静静躺着,拂尘穗子上还沾着一片小小的桃花瓣。?
山间的风又吹了起来,拂尘穗子轻轻晃动,像是在与他道别。王极缓缓跪下身,双手轻轻捧起拂尘,指尖触到拂尘柄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热。他对着蒲团重重磕了三个头,泪水滴落在青石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师父…您一路走好。”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